新月渐升,斜挂在西天角上,似天宫中仙女的蛾眉,却未施翠黛的样子;又似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风漂泊。
廊前的灯笼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照着天井里的一切,仿佛给万物披上了件薄纱,朦朦胧胧的让人看得不真切。
楚黎一身汗水地从外面回来,此刻的她里衣被汗水全部浸湿,肆无忌惮地贴在她身上。她想,一会儿脱下来,肯定是能拧出水来的那种。
裴修来之后,她就去打桩人了,府上的三个桩人全部被她打坏,即便如此,她心里的那股窝火也还未全部消散,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就放肆地悬在那。
若不是后面楚天傲过来劝她,估计她还是会一直打下去,直到发泄完为止的。
西厢那边的家仆还没有过来报信,很显然阿飞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她对他的身手很有信心,但是都快亥时了,西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回到她的居所,她让丫鬟给她打了冷水,脱了衣裳整个人都没入木桶里。
水漫过她的头顶,耳朵里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她需要冷静,而凉水能够让她清醒些。
身上的热与水的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不断洗刷着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如无数枚细小的针,沿着毛孔钻进她身体里。
等觉得差不多后,楚黎站起身抽过挂在屏风上的干净的衣衫,胡乱擦了把头发,光着脚开门出去吹风。
“裴哥哥?”意外地见到廊下的男子,她惊道,“你……在这儿多久了?”
“也没有很久,”听到背后的声响,裴修转过身。此时他孤身一人,一直伴他左右的黑鹰并不在场,十有八九是被他遣走的,“我来看看你。”
“虽说是四月了,但外面还是风寒露重的,裴哥哥你快进屋来吧。”说着她上前去牵他的手。
一接触到她掌心的温度,裴修不悦地皱起了眉,“怎么比我的手还凉?你冲凉水了?”
楚黎一愣,转而解释道:“我习惯用凉水洗身了。”
“刚练完武再热也不能用凉水冲,很伤身的,女子本就体质阴,还有凉水,你想跟你自己过不去吗?”他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不懂得爱惜自己可不行。”
听着他叨叨絮絮的像个老妈子,楚黎不禁莞尔,“是是是,我知了。”
“你若是真知了就好了。”
二人一同进了屋里,楚黎给各自倒了杯水,坐到裴修的左边。
有侍女进来把木桶搬出去,对里头的二人不敢多视,而是轻轻阖上了门,留着南窗开着,让屋内的空气得以流通。
“我并没有直接套褚大少的话,”裴修端着青瓷茶杯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盯着桌面,楚黎沉默不语。她现在已没有心情去管褚大少的事了,之前揍他,她带着半公半私的成分,下手并不轻,甚至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其实没有他,朱垣烨想要的答案也会得到,所以哪怕她一个不小心错手杀了他,也没有什么的。
“我已经听王漭说了,你放心,这事我会办妥的。”
“嗯,那就拜托裴哥哥你了。”
“阿黎……”叹息从他的嘴里逸出,“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吗?你并不是孤身一人啊。”
侧脸望向裴修,只见昏黄的烛光下,他清冷的俊颜好似被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眉眼染着淡淡的哀伤,微微刺痛着她的心房。
“你越发坚强,反而让我越难过。”他轻叹道,“到底十七年的空白,不是一朝一夕能填得满的,你说是吗?”
“我时常在想,是否这十七年来,你的身旁已经出现了无话不谈的那个人,所以你才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了,实话说,我真的很羡慕他,也很……妒忌啊。”
心口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下,楚黎有些不知所措地对着他。指尖微颤,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封住了。
裴修叹息一声,摸索着过去轻拍了她微凉的手背,“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起身又摸索着往门口前行,怔怔地对着他消瘦的背影,她好似能感受得到他的悲伤和无奈如潮水般朝她袭来。
刹那间,楚黎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觉得他俩在渐行渐远。明明是在一个房间,却像是隔了几千几万里的距离。
身体的行动先了意识一步,双手穿过他腋下,她紧贴上他的后背,脸埋进他后背的衣物里。
“裴哥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让你为我*操心。”
裴修站住后转过身,搂着她的背,安抚性地轻拍她,道:“你不想让我操*心才是我最大的困扰。”
“你国事一大堆,百官的事务就堆积如山,我再麻烦你不就是……”嘴唇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按住,连带着她后头的话也被堵在了嘴里。
“我说过,只要你需要我的时候,不论我再忙,都会赶到你身边。”
注视着他那双比墨还乌黑的眼,她只觉得心头各种情绪掺杂。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门上,远远望去似乎叠在一起的。
她的眼里有他,他的眼里也有她的倒影,可是那倒影却是模糊黯淡的。
“大小姐,阿飞大人回来了!”
外头家仆的声音突然传进来,楚黎猛地抬起头,后退一步,扬声对那家仆说了句“知道了”。
“既然你有事,那我就告辞了。”
紧跟在他后面,楚黎道:“裴哥哥,我送你出门吧。”
“不了,比起送我,你应该去看看那个叫阿飞的人,你不是等他等到现在吗?”
楚黎愣了愣,刚反应过来想要解释她和阿飞的关系,裴修已经在黑鹰的带领下走远了。
出了将军府的侧门,黑鹰又扶着裴修进了马车,他刚坐上车头准备扬鞭赶马,车厢里传来裴修的命令。
“黑鹰,找个时间查查那个叫阿飞的男子……唔,还是尽快吧,越详细越好。”
黑鹰虽对他主人突然要他调查别人的举动感到无法理解,但还是应了。
月升中天,空气里的水雾似乎更多了,夜风微凉,吹得树梢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室内的烛光并不是很明亮,更或者说有点昏暗,好在他夜视力不错,也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右肩在打斗过程中被狠狠刺了一剑,幸亏他房里还有没用完的金创膏,他一个人也可以包扎伤口,无需劳动他人。
这样就不会被她知道了。
忽而,他听到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给包扎的布打结,他连忙吹灭了蜡烛,迅速钻进被窝里。
“阿飞,我知道你回来了,快开门!”外头响起楚黎焦躁的声音,“你刚回来,我知道的,赶紧给我开门,不然我破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