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及姐姐们等人得了静仁和真慧的叮嘱,目送一大一小两位道人背运着玄朴大师的身体离开五里沟之后,赶紧地进入满含血腥、道纸飘浮、一片狼藉的院落里。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想,她曾问过玄朴大师,他们为什么到了五里沟,是巧合还是天意还是他们三个道人是神算子,玄朴大师还没有给出她答案呢?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问潘淑苗和潘淑茄,玄朴大师情况如何?潘淑苗和潘淑茄回说玄朴大师看上去受了重伤,一句话没对她们说,那一大一小两个道人用白布将大师裹得严严实实,对她们说大师无碍,她们就没追问什么,具体情况她们也是没有得知。
听了女儿们的讲述,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叹出一句佛家最常用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后又说道,“只盼着玄朴大师快快痊愈,快快痊愈啊。”
玄朴大师修道数十载,修道的境界很高,其肉身说来已经成为道体,最起码已充盈了道之灵气,加之静仁和真慧巧妙的回答,作为纯粹肉体凡胎的潘淑苗潘淑茄等人自是看不出任何的破绽。静仁和真慧自是没有将全部实情告知与她们,怕惊吓了她们,还凭空给她们增添心理负担。她们当然并不知晓,玄朴大师的真魂正在潘淑禾的体内,为潘淑禾受伤的灵魂进行修补和完善。
无奈将真魂滞留于潘淑禾体内的玄朴大师发现,要想成功为潘淑禾七疮八孔的受伤灵魂进行手术使其全面的康复,真是一桩难度非常大的事情。因为他发现,大狼狗的恶灵在欺侮和糟蹋潘淑禾的灵魂之时,不只是使得潘淑禾的灵魂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孔洞,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恶灵做出造孽之事的同时,还将自己的残渣余孽于无意中渗入了潘淑禾的灵魂的角角落落。
玄朴大师心内明白,他必须有着极大的耐心和毅力才能一点点、一丝丝地剔除那些将会影响潘淑禾灵魂走向的残渣余孽;否则的话,那些残渣余孽将会影响到潘淑禾灵魂的三观,进而影响到潘淑禾的行事风格、智慧信仰乃至人生轨迹。
为潘淑禾的灵魂做这样一台时间跨度会很漫长且精密度要求极高的手术,无异于他人生中的一场巨大战争,丝毫不亚于在他以往的岁月里为人镶解灾难甚至不亚于与大狼狗的恶灵那一场让他受到极大伤害身魂分离的凶残恶斗。
潘淑苗和潘淑茄两个明眼姐妹将潘淑禾抬到屋内的床上,她们叫着小妹的名字。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坐在床边,叫“潘淑禾,你好了呣?大师他们说过为你镶解灾祸了哩,说是为咱家镶解灾祸了哩。你该醒过来了哩,别叫为娘我难过伤心,更别做出对不起为娘我的事情,可不能让为娘我一回一回又一回地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可是连做人是什么味儿还不知道哩。”
此时潘淑禾的灵魂仍是昏迷不醒的,但是玄朴大师动了恻隐之心,就用了自己真气,以宽慰床前或明或瞎的几个女人的焦躁不安之心。再说,医魂先医身,内外兼医,效果当然会加倍的好。
这时,潘淑禾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潘淑苗和潘淑茄姐妹俩看见了,十分的高兴,赶紧跟母亲和瞎眼大姐说:“娘,大姐,小妹淑禾醒过来啦,小妹淑禾醒过来啦!”
“啊,是吗?”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十分兴奋,她用力睁开了她的那双苍老而浑浊的一汪死白的瞎眼,双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小女潘淑禾的脸颊,又说,“我的小女哟,你,你可折煞老娘啦!”
潘淑蕉摸索到了床尾,闭着她的瞎眼,问潘淑禾:“她小姨,你可算是醒过来啦?”
潘淑禾却并未作声,只是无力地转动眼珠,看看瞎眼老娘,又看看潘淑苗和潘淑茄,待潘淑蕉摸索到了床头,她才看到了她的瞎眼大姐潘淑蕉。
母女几人像是在呼唤潘淑禾从远方归来似地一遍遍地叫着潘淑禾的名字。
潘淑禾重又闭上了眼睛,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潘淑苗和潘淑茄重又赶紧大声叫潘淑禾,但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却摆了摆手,对她们说道:“不要大声嚷唤,她叹气,说明她在恢复力气呢。”
果然,一会儿过后,潘淑禾再度睁开了双眼。
见状,潘淑苗与潘淑茄又屡屡叫起了潘淑禾的名字。
瞎眼老母又向她们摆了摆手,只见她自己俯下身子,将一张瘪瘪的老嘴探至潘淑禾的脸前,问潘淑禾道:“淑禾,你想说什么,对为娘我说吧;你想要什么,对为娘我要吧。”
潘淑禾胸脯一起一伏,喘息了几声,终于张开了嘴巴,却并不能发出声音。众人有所不知,潘淑禾身体上的嘴巴曾为道童真慧的桃木剑所伤,如今口腔溃疡并未痊愈。
潘淑苗和潘淑茄看见潘淑禾张开的嘴巴里,口舌上粘着一些发黄发白的脓点,显见得还有一些血丝丝,就很是吃惊,还有些害怕。潘淑茄惊悚地问:“淑禾,你的嘴怎么啦?”
玄朴大师发出点真气,让潘淑禾的嘴巴困难地发出低低的声音,只听潘淑禾说道:“我,我,我疼。”玄朴大师尽量拿捏出潘淑禾的声音。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问道:“小淑禾,你哪里疼啊,告诉为娘。”
潘淑禾张着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示意她的口腔非常疼痛,她又艰难地说道:“我,我,我身上,也疼得厉害。”
潘淑禾说话的声音听来有些发沙,众女人听上去,是潘淑禾的声音,可又不完全是潘淑禾的声音。但谁也没有对此生出猜疑,一个少女一连着病了几场,饭水难进,身子虚脱,又处在青春之时,声音有点儿变化也是正常,加之潘淑禾的声音本就不是那种甜润温柔的,所以任何人便没加多想也没有深想。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吩咐潘淑苗和潘淑茄说:“哦,她说身上疼,快看看,她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伤口啊?”
潘淑苗说:“小妹嘴烂得厉害。”
随后,潘淑苗和潘淑茄又掀开被子在潘淑禾身上四处查看,果真就发现了好几处伤痕。潘淑茄说:“抹些红汞就行了吧。”
瞎眼老母说道:“不用红汞,红汞无益,她这不是实症,是虚症,是高人使法治好了的,当然还是得用高人的东西才治得。你们捡一些散落在各处的纸符,按老法来,会很快见效的。”
玄朴大师想,这老卦姑几十年倒也没有白为人算卦占卜,还真是挺懂行的,他知道这个法子当然是灵验的。
潘淑苗和潘淑茄就捡了一些符纸,烧成了灰,然后将一小撮符纸之灰小心地撒到了潘淑禾身上的伤口上。
潘淑茄手拿一大撮符纸之灰,站在潘淑禾的面前,因怕潘淑禾不愿将符纸之灰含入口中,就小心地对潘淑禾说道:“小妹啊,我手里拿的是玄朴大师的道符烧成的灰,治你嘴里的伤最是灵验。你别嫌脏,忍一忍,行吗?”
不料那潘淑禾却很是听话和配合地张开了嘴巴,潘淑茄便将那一大撮符纸之灰全倾倒进了潘淑禾那满是伤口的嘴里。潘淑禾竟毫不嫌腌臜,并将含了符纸之灰的大嘴紧紧地闭合上了。
也真是奇了怪了,那潘淑禾的伤口果是不足半个时辰,就渐渐地干成了痂。
又过了一会儿后,潘淑禾口内的溃疡似乎也好转了许多,只见她的嘴巴在一嚼一动,像是在吞吃什么。
潘淑禾看着瞎眼老母,说:“娘,我饿了。”
听上去,潘淑禾说话时喉音减轻了一些,见两个明眼姐姐看她,潘淑禾还主动张开了嘴,潘淑苗和潘淑茄看见,潘淑禾嘴巴内的溃疡面奇迹般地基本愈合。
几个女人都微微地笑了。她们心里太明白了,人是铁,饭是钢,想吃饭,就说明身子骨在变好呢。
“你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潘淑苗和潘淑茄异口同声地问。
“我想吃烙饼。”潘淑禾说道。
潘淑苗和潘淑茄两姐妹像是得了指令似的,一个和面,一个烧火,不一会儿就烙好了四张夹了葱花油盐的大饼,放在了潘淑禾床头边的小床头柜上。潘淑茄上了床,扶潘淑禾坐了起来。
令母女们高兴不已的是,潘淑禾的身子骨真是一时好过一时,当她手拿大饼吃起来时,吃第一张大饼时还像是有气无力似的,可是当吃第二张时吃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因为贪食,还被面饼噎了一下喉咙,那潘淑苗赶紧端来了一碗温水让潘淑禾喝下去,方止了一个个的卡喉之嗝,然后继续吃将下去。
此时,潘淑奎和他的媳妇来了。
让大家十分惊异和喜悦的是,那潘淑奎看上去虽仍有些体弱和面黄的样子,可是精神状况竟比原来好了许多,特别是他竟然没有再弓着腰老是咳个不停了,而是直直地站着,说起话来也不再显得心慌气短。
瞎眼老母问道:“淑奎,我的儿啊,你不咳啦?你是不是感觉好多啦?”
潘淑奎说:“娘,我是觉得好多了。刚才我在家里吃了两大碗面条呢。”
“是吗,哎哟,太好啦。”瞎眼老母说道,她走到潘淑奎身旁,用手摸着潘淑奎的面颊,显出很亲切和想念的样子,她不由想起她的大儿子潘淑包,说,“要是淑包还活着多好啊,要是早一些时候去请玄朴大师多好啊,咱们家也不至于这样败落啊。”她的瞎眼里流出两行老泪。
潘淑蕉和潘淑苗想起各自的男人,潘淑苗不由地抹起泪花儿,无法流泪的潘淑蕉则是满脸哭相。
瞎眼老母说道:“看来,咱家要转好运了哩,我过些日子,就可以把淑包家的芽子从淑茄家里接回来,跟着她二叔二婶过,长大一些可以帮我牵竹竿呢。”
潘淑奎走至潘淑禾的床头边,看着潘淑禾,叫她的名字。
可是潘淑禾一时竟没有理潘淑奎,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其实此时潘淑禾的灵魂仍处在昏迷状态之下,是玄朴大师在用自己的真魂通过潘淑禾的身体在与她的家人对话。玄朴大师并未见过潘淑奎,但他已经听出来同时也判断出来,站在潘淑禾身旁的人,必是潘淑禾的二哥潘淑奎。所以,虽然楞了片时,但很快潘淑禾就对二哥潘淑奎点了点头,说:“二哥,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