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鸿趴在“蓝色宇宙”的展览室的上方,两眼盯住她身下的世界。那时候,她根本没有料到会给高毅发去那封求救短信。
当时,她身下的展览室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仿佛置身于水中。小男孩徐烁烁所在的水缸放在房间当中。旁边悬挂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水缸。徐烁烁正死死地抱着毛毛熊,踮着脚尖,背脊紧紧地贴着玻璃缸两块玻璃的夹角,水已经漫到了他的上嘴唇。他试图往上跳,可是脑袋已经顶在了玻璃缸的盖板上。鱼缸外面有一块按键板,上面的灯一闪一灭,并且发出“滴滴”的声音,显示就要溢水的报警声。
只要把从杜文手臂上得到的密码输入到按键板中,她就可以救出徐烁烁。
吕鸿要打开盖板,才发现这块盖板是用焊枪焊在上面的。吕鸿一摸盖板边缘,焊接过的地方还在轻轻发烫。一定有人刚才赶在吕鸿之前焊接了盖板。索魂者在幻想之城内部安排了帮凶!
“妈的!”从不骂脏话的吕鸿狠狠地拍击了一下盖板。现在,吕鸿已经拿到了停止注水的密码,却无法进入到“蓝色宇宙”。
水以缓慢的速度没到了徐烁烁的鼻子。
索魂者很会抢时间,打来了电话:“进不去吧?嘿嘿嘿。”索魂者的声音得意扬扬。
吕鸿不回答。她迅速在通风管中爬动。
“你别想着让警察帮忙。只要上来一个警察,我就杀死一名人质。”索魂者说。
“你放心,这件事只限于在你我之间解决。”吕鸿说着,来到通往“蓝色宇宙”的另一个通风口,发现那里也被焊死了。吕鸿继续往前爬,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被焊死的通风口。她往下一看,发现这里是一个未来城市的模型展室。吕鸿打开通风口的盖板,跳入展厅。
虽然只看了一遍供参观者浏览的小册子,吕鸿却已经把整个幻想之城的布局铭记在心。“未来城市”展厅就在“蓝色宇宙”的隔壁。
她先试了试门,心里并不抱太大希望。果然,大门已经被索魂者锁死了。吕鸿穿过未来的街道,冲到全封闭玻璃窗前,拿起一把椅子,朝玻璃猛然投去。然而,那是钢化玻璃,很能抵抗撞击,椅子在玻璃上弹了一下,就飞开了。
怎么办?
吕鸿看见墙壁上挂着一个红色的灭火器。她取下灭火器,然后又拔下一座摩天大楼模型的钢锥做的尖顶,一只手把尖顶对准玻璃,用另一只手去提灭火器。可是仅凭一只手的力量,她无法提起灭火器。吕鸿躺在地上,用双脚夹住钢锥,锥尖对准玻璃,双手举起灭火器,使出她这一生最大的力量,把灭火器向钢锥砸去。
“啪”的一声,玻璃裂开,裂纹像蜘蛛网一般。
吕鸿站起来,再砸一次,玻璃完全碎了。
吕鸿探头,看到楼外窗下十厘米宽的墙围。吕鸿可以踩在墙围上,贴着大楼,走到隔壁的“蓝色宇宙”。
吕鸿想出了这个办法,是因为刚才她看到“蓝色宇宙”的玻璃窗不像其他展厅的玻璃窗全是封死的。那里有一扇可以活动的窗户,而且并没有被锁上。
索魂者在电话里大叫:“你不怕我按动遥控,杀死你吗?”
然而,吕鸿早已把手机塞进了衣兜,她的手根本没空接电话。
索魂者会按动遥控,置她于死地,这一点,她不是没有想过。然而,她更确信,索魂者此时还“舍不得”她死。索魂者精心设计的报复,现在还只是个开场,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的主角刚出场就死掉的。
吕鸿爬出了窗户。她身体贴墙,一点点挪动。下面的警察都屏住了呼吸。吕鸿的手触摸到了墙面,冷冰冰的。她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回家泡澡的情形,那时候她就是想好好睡一觉。没想到,才过了仅仅几个小时,她就置身于一栋大楼的外墙之上。楼虽不高,但掉下去,就意味着失去救出徐烁烁的机会。命运真是有创意!在她决定退出警察行列的时候,索魂者再次出现,将她内心的伤疤无情地展示给了众人。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剥光了伪装,正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她的同事,好友甚至敌人面前。
吕鸿想着,一开小差,脚下差点踩空。她告诫自己,思想一定要集中。
终于,她到达了“蓝色宇宙”的窗口,跳了进去。
水已经没到了徐烁烁的头顶。吕鸿输入了密码,水缸打开,水流卷裹着徐烁烁一起滚出来。吕鸿冲上去,双手反复压迫他的胸腹,小男孩“噗”
一声,吐出一口水来。他醒了过来。紧接着,一股鲜血从他的鼻腔里流了出来。
索魂者的电话又响了。
吕鸿非常疲惫地接听起来:“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
电话里没有索魂者的说话声,只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和婴儿的哭泣。吕鸿正在疑惑,忽然脑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一阵剧痛,双眼模糊,意志也跟着混沌起来,脑袋迅速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她看了一眼徐烁烁,又看到徐烁烁的眼睛里也流出了血。她使出十二分的气力,掏出自己的手机,去拨高毅的电话。每个按键在吕鸿手下都变得难以指挥。她觉得喉咙生痛,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只能寄希望于手机短信了,她努力地按,按着按着,忽然“砰”的一声晕倒在徐烁烁身边。鱼缸里的水在地面铺成一个浅浅的水塘,将他们包围……与此同时,猛虎队长徐科诚接到一个没有标明来电显示的电话。他预感到来者不善。徐科诚向旁边的下属招招手,对方马上启动跟踪器,徐科诚这才接起了电话。
“幻想之城对我已经没有了意义,你们进来收尸吧。”
通话结束。下属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时间太短,他并没有跟踪到任何线索。
徐科诚小心翼翼地派兵进入。一阵惊恐的排查之后,他们用计算机解开了房门的密码,从其他两个房间解救出了剩下的人质;从会议室里抬出两具尸体。
被解救的人质们依旧心怀不安,因为他们都喝了城中饮水机里的水。
索魂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索走他们的性命。
当一队猛虎队员冲进“蓝色宇宙”展厅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布满水迹的地面上,只有徐烁烁一个人。徐烁烁已经死亡。
吕鸿不见了,从众人的眼皮下彻底蒸发了。在水中,躺着两部手机,信号灯在手机右上角闪烁,一个为黄色,一个为蓝色……卓玛屋顶算半个画室半个商铺,一边绘制唐卡一边出售,位于甬道街花鸟市场的一户独立院落,四周环绕着粗壮的梧桐树。冬天来临,梧桐树已掉光所有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和伸向四方的树枝。
高毅走进小院,还未进入卓玛屋顶的正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藏香气味,听到了喇嘛们神圣而平静的诵经声。高毅不是一个信佛的人,但是内心还是对佛教充满了敬畏。吕鸿一直念叨着要去圣城拉萨旅游,也是因为工作繁忙两人都未能成行。
正屋的大门没有关闭,只在门上垂挂了一块厚重的白底蓝色线条的花纹布帘。吕鸿虽然从未有机会去西藏,却怀着极大的兴趣研究过这座让世界仰望的城市。蓝色线条相互缠绕扭结,看起来像旗袍上使用的盘扣。这是西藏的代表吉祥的八瑞相之一——吉祥结。高毅掀开吉祥结,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香烟缭绕,祥和安宁。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坐在屋子正中,正在聚精会神地绘制一幅唐卡。他的右边有一个颜料架,摆放着各色颜料;左边有一个电炉,散发着热气。诵经声是从墙角的一个录音机里传出来的。他抬起头来,很奇怪地看着高毅。
高毅说明了来意,并且取出了那个装有珊瑚红的颜料罐。年轻人拿起来闻了闻,又挤出一些来放在手上捏一捏捻一捻,又闻了闻,点点头说:“这是我们做的颜料。”
“你可知道都有谁可以接触这些颜料吗?”
“很多人。”年轻人平静地说。
“啊?为什么?我一直认为只有画师才有资格触摸这些颜料,而你们对画师的挑选是很严格的。”
“是这样的。但现在是经济社会了,我们也与时俱进向前看了。”年轻人说。
“如何向前看?”高毅问。
“这里的租金贵得吓人。如果我们仅仅依靠卖唐卡,那么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别说是租房子了。可是,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租房制作唐卡,就无法延续唐卡这项艺术。所以,我们就开办了唐卡学习班。”
“增加收入?”高毅说。
年轻人点点头:“对。所以,很多学习班的成员都有机会接触珊瑚颜料。”
“你能不能给我你们所有人的名单?包括他们的联系方式?”
“可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年轻人说着,站起来,走到一台计算机旁,打出了一份名单。名单很长,一连三页。
高毅接过来,心里计算着要把名单上的人全部排除一遍需要多少时间。这样做到底来不来得及救吕鸿?
“有没有人缺课?”高毅问。
年轻人翻出一个笔记本,看了看说:“这是上课的考勤本。”
高毅临走时,忽然想起了画在于婉诗发卡上的字,就问年轻人,有没有听说过“lariba”这个词?这会不会是一个藏族人的名字?
年轻人很老成地笑了起来,说:“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唐卡画师在西藏都被称做‘拉日巴’。”
“那你们这里有没有某个画师行为举止和往常不同?”
年轻人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啊。”忽然,他想起来什么,“辞职的算不算?”
“算。”高毅看见了希望。
“有一个叫尚羽可的画师,两个星期前突然辞职了。他的辞职很蹊跷。”
“为什么?”
“他已经在我们这里干了五年多了。他从十二岁就开始从师学画唐卡,信仰虔诚,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会辞职。”
“他有没有解释过辞职的原因?”高毅问。
“辞职前的那段时间,他很沮丧,很少说话。我和他不是太熟,按规矩他还是我的老师,所以我不敢多问。”
“你有没有他的电话和地址?”
年轻人把尚羽可的电话和地址写到一张纸条上,递给高毅。
高毅拨打那个号码,被告知对方关机。他谢过年轻人,并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让他如果有消息就和自己联系。
这时候,高毅收到了吕鸿的短信:SOS。
他反拨过去,没有人接听。连续不断的拨号音在他的手机里回荡。
几分钟后,高毅和徐科诚联系上了,得知徐烁烁被吕鸿救出后就死了,吕鸿随即从锁住的“蓝色宇宙”展厅里人间蒸发了。
“窗户呢?她会不会从窗户出去?”
“不可能。我们当时有十多双眼睛都盯着那扇窗户呢。”徐科诚在电话那边说。
“密道?通风管?”高毅此时已在车上,正驶向尚羽可的家。但是当他听到吕鸿失踪的消息时,他急转方向,朝幻想之城开去。他身后的车,因为没有料到他会急转弯,差点撞到他的车身上。高毅向前猛踩油门,听到身后一片混乱的刹车声。
徐科诚在电话里说:“没有密道。我们也彻底检查了通风管道,除了发现‘蓝色宇宙’展厅上方的通风口盖板被人焊住以外,没有任何发现。”
高毅站在“蓝色宇宙”展厅中,盯着打开的鱼缸,一动不动。
很多在他身边走动的警员都尽量放轻了脚步。接着,高毅的眼光犀利地掠过展厅内的每一样东西,猜想着吕鸿如何从这个房间蒸发消逝。
徐科诚已经对所有被营救出来的工作人员做了清点,并没有发现多出任何一个人。高毅警告他,焊接盖板和劫走吕鸿的人很可能就在他们当中。如果没有人看到吕鸿从这里出去,那么她一定还被藏在这座楼的某个地方。高毅派人拿来了大楼的施工图纸。他不相信“人间蒸发”这回事!
从图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高毅就去检查通风管,自己爬进去走了一遍。一番腰酸背痛爬完后,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再次失望地回到“蓝色宇宙”。他注意到,地面淹积的水比刚才少了些。从他刚才进来到现在,没有人进来打扫过。地板上也没有漏孔。
高毅仔细地观察着地板上的水,发现水是从房间右角处的两块地板砖之间慢慢渗漏下去的。展厅的地板砖是蓝色的,每块有一个平方米那么大,人们本来就很容易疏忽掉那两块砖之间的渗漏,更何况渗漏发生得很慢。高毅找来一根撬棍,三两下轻松地撬开了地板砖,大吃一惊!
地板砖之所以很容易被撬开,是因为下面是空的,露出一个垂直的铁楼梯来。高毅通知了徐科诚,自己不等他赶来就开始向下爬。
楼梯很高。很快,高毅就被黑暗包围了。头顶的光线只剩下了一个圆盘那么大。他根据高度估计自己已经下到了大楼地下室。又往下三米之后,高毅的双脚碰到了地面。他眯起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三面是墙,只有右手边有一个通道口,黑黢黢的,像野兽张开的嘴巴。他拿出枪,进入通道。
通道七拐八弯,然后到达了尽头。那里漆黑一片。高毅借用手机的光来照亮,发现尽头处居然又有一个垂直向上的楼梯。在楼梯下的地面,高毅看到一样东西在手机光中轻微地闪了一下。他捡起来,看到是一枚警徽。这肯定是吕鸿留下的。
高毅顺着楼梯往上爬,来到楼梯顶端。那里盖着下水道的窨井盖。高毅推开,一股冷风迎面而来。爬出后,高毅发现自己位于一条没有人迹的小巷中。附近传来打桩的声音。
高毅举目一望,看到自己置身于正在改建过程中的城中村里,四周全是断残的钢筋水泥红砖,到处是被推倒的破烂房屋,不远处有一块工地,传来“嘭、嘭”的建房子盖地基的打桩声。
索魂者可以从这里,轻而易举地把吕鸿劫走。
“滴答,滴答,滴答……”吕鸿听到了滴水声。她觉得冷极了,便把身体使劲儿地蜷缩起来。她躺在潮湿阴冷的黑暗中,头发衣裤仍旧湿漉漉的。
寒冷多次把吕鸿逼醒,她身上仅存的气力每次都只够半睁开眼睛。
她看到一片黑暗。
过了好久,吕鸿感到口渴,她抿了抿嘴唇,才感到自己的舌头也是干的。她动了动身体,发现她蜷缩的姿势与常人相反。一般人都是两膝抵住前胸蜷缩,而她却是双腿向后卷起蜷缩。她的手脚丝毫无法动弹。寒冷,饥饿,极度的紧张疲倦与惊吓让她的意识像一块融化得很慢的冰,过了很久她才明白手脚是被人从后面捆上的。
我被索魂者绑架了!这是吕鸿的第一个念头。
在一阵紧张惶恐之后,她冷静下来,做起深呼气,积攒体力。不知道时光在黑暗中又徘徊了多久,吕鸿才终于攒够了一点点气力,使劲地动了动身体。这么一动,她就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走远然后又走近。走近后的脚步声不再来自她的头顶,而是来自附近。她听见开门的声音,“哐当”一声,在黑暗与潮湿中异常清晰。吕鸿睁开眼睛。还未等她看清楚,就被人迎面打来两记狠拳。
她感到脑袋里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再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双眼已被打肿,根本睁不开。
她闻到一股汗液的臭气。然后,有人摆弄起了她的手臂,一个尖锐的东西刺入了她的手臂。随后,她感到想吐,同时又感到舒适温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吕鸿在两种感觉中再次昏迷。
一股热乎乎的暖流从吕鸿的双腿中间流出。暖流让她又一次醒了。
她意识到由于憋得太长,她把尿撒到了裤子上。吕鸿动了动被向后捆住的手,试图挣脱那绳索。可是,绳子被捆得很紧,几乎陷进她的肌肤,单凭她微弱的气力是不可能挣脱的。
不知过了多久,吕鸿又听见了脚步声,开门声。她看见一个黑影走了进来。这次,黑影没有揍她,只是捋起了她的衣袖,把一针管液体注射到吕鸿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