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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君子(3)

“是吗?”赖三故作矜持道,“这把剑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安静,这可和我性子不大一样了,我这人平素最不爱出风头的。”

“郡公这把承影真是好,可否让下官看看?”杨怀礼笑眯眯地说,“下官倒是很想有一把虎嘛龙吟的宝剑,可惜没那个命。不如让下官沾沾郡公的福气吧。”赖三似乎对他很有好感,看了穆延陵一眼,见穆延陵并没有反对,当即摘下递了过去。

杨怀礼拔剑出鞘,却并没有声音发出。他奇道:“咦?莫不是这剑真成了精,会认主不成?为什么下官拔剑就没有声音?”说着双手将剑递了过来。

赖三也感到奇怪,他每次拔剑都会响一声,为什么这家伙拔剑就没有声音了?他接过又拔一次,一声龙吟顿时响起,清脆悦耳。递给杨怀礼又试了一次,仍旧无声。

“我知道了!”杨怀礼大声道,“剑作龙吟,那是剑灵遇到英雄人物才会有的。下官手无缚鸡之力,看来宝剑是不屑于出声相和了。”

赖三对自己是不是英雄这件事完全没有斟酌的必要,肯定不是的了。但他也听过说书的描述有剑灵的宝剑遇主则鸣,为什么这把剑只有在他手里才响呢?难道他虽然这辈子不是英雄,但保不准有哪辈子是,和这把剑大有缘分?

他这般想,好些人出声相和,却有一人明显地忍不住,笑了一声。

李东阳不满地望向那人,道:“富满,你笑什么?”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形略微有些胖,长得倒不错,面容白净,五官俊秀,颇有神采的一双丹凤眼,带着点儒雅的气质,看得出年轻几年必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只是他看着赖三的眼光带着虽然极力隐藏,但还明显能看出来的不屑意味,和杨怀礼那一脸谁媚对比鲜明。

富满站起身来,很潇洒地鞠了一躬,对赖三道:“郡公,你这承影剑十分有趣,可否也让下官试一试?”

赖三咧嘴笑了笑,很干脆地将佩剑递过去。富满接过承影剑,手按绷簧,嘴角含笑慢慢抽出,一点声音也没有。

赖三一直在那里仔细听着,却见他也没弄出声音,不由得奇道:“咦?奇了怪了,快给我看看,难道还真有什么剑灵……”

他心中很是紧张,暗道怎么又不响了?不是被我给玩坏了吧?

凡是男人对这类宝刀宝剑就没有不喜欢的。赖三真是一见这把剑就喜欢得不得了,如果回到他衣食不保的时候,让他在一千两黄金和这把剑之间做选择,他虽然会选择黄金,但也得难受很久。如今钱已经有了,这把剑当真是给他多少钱他也不会换的。

见到承影又不响了,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他话音未落,只间富满嘴边露出笑意,慢慢插回宝剑,又猛然一抽。

顿时一声极其清越的龙吟声响起,清脆响亮,竟然比赖三弄出的声音还更大了不少。

赖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剑灵也和人一样,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叫?

所谓龙吟之声,那是非得要那种经过上百次折叠锻打的剑,有那一层层折叠出来的波纹,并且剑身要直得不带一点弧度,剑刃又要锋利得削铁如泥才有可能达到,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宝剑,能做龙吟的也很少。但要不弄出这一声,那就容易得很了,只要抽剑的时候慢一点,或者手底下很稳,剑身没有高频颤动,那就没声了。

富满把剑又抽了两下:“果然是虎嘯龙吟,好剑好剑。”脸上颇为得意。

李东阳当然是不高兴的,他询问似的看了看穆延陵,见穆延陵神色平静,他便把目光转了过去,不去追宄此事。

富满见了又是潇洒一笑,将宝剑双手擎着递给赖三,接着道:“富满多谢郡公赏脸,看来此剑却和下官也有一些缘分呢。”

赖三接过宝剑赶紧挂回腰上,这东西他可舍不得给别人。你说得多有缘分哪怕打算和这把剑拜堂了也不成。

“好说好说,富大人一看就是个英雄,咱们两个不相上下,不相上下!”他不愿意再提承影剑,生怕这人开口要。于是岔开话题,对富满的名字产生了兴趣,问道:“这位大人,你是叫富满?哪个富?哪个满?是不是富有四海、金银满屋那个富满?”他羡慕地哑哑嘴,“这名字起得真好!我家东街口就住有一家姓富的,叫作富有待!太没学问了,有待那就是没来的意思,果然他一点也不富。你看同样姓富,你的名字多好!又富又满!”

富满乃是世家公子,他只是姓富,一向自诩文武双全风流潇洒,对老爹给他起的名字本就十分不满意,此刻被这郡公满口夸着好好好,又富又满,被他形容得像个大粮仓一般,只当他是讽剌。心中不悦,脸色也冷了下来,忍着气道:“郡公名字却好,时运际会,风云化龙,当真是人人称羡!下官也十分羡慕啊!”

他还是忍不住,用时运际会隐约讽刺了赖三一下,意思他是凭借时运才登上高位的幸运儿。

“咦?我的名字很好吗?”赖三心道,癞蛤蟆这个名字很好?那为什么别人不说好?他虽然听不大懂富满嘴里那一串串的借代,但从这小子的表情上很容易就能看出他是绕什么闷子骂自己呢,他立即笑眯眯地说:“你羡慕?那你也尽管叫好了,我不介意。”

这话听在富满耳朵里,那就是讽刺他,老子就是走运,你有本事你也走一个看他一向是被别人捧着长大的,除了他家教严格,文才不错,算是个有本事的,狂傲这方面和穆青峰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个二世祖。明知道自己对郡公应该恭敬,受了这样的讽剌却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这富满身份不同寻常,他祖上几辈子都是定西的高官,所以养了一身的世家公子脾气。若只是这样,他本也不敢和明显由穆延陵护着的赖三叫板。不过他的另一个身份,就让他敢于在穆延陵和李东阳这等一品官面前放肆了。他的亲姐姐嫁给了与穆延陵官位相等的定西另一位一品大官——太傅陈定雷。他富满乃是陈太傅的嫡亲小舅子。

陈定雷和穆延陵不和睦是好些年的事情了,虽然依附穆延陵的人比较多,但凡是跟随陈定雷的,都是死心塌地的铁党,且官声都很好,所以陈太傅在定西的影响力并不比穆太史差太多。富满作为陈定雷的内亲,他当然是陈党。

在座几十人中,抱着和他一样目的的人着实不少,但别人都暗自揣摩罢了,没人像他这样城府不深’当面就敢给穆延陵和郡公难看。

见他冷哼一声,赖三奇道:“我是真的不介意,名字这东西谁都可以叫,我们邻居里光叫赵四的就有三个,还好年龄不一样,不然都没法称呼了,你若喜欢尽管和我叫一样的名字好了,这事只要你爹同意,不用和我商量。”

富满还没回答,李东阳已经笑了起来,道:“呵呵……赐姓的听过,赐名的倒是少见。富大人还不谢过郡公?”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又亲切地看着富满,神态中不像奚落,倒像是很亲密的样子。

但富满一张白晳的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懂得借机会下台阶,越看赖三、李东阳、杨怀礼等人越像是一丘之貉。心里将这些人恨之极矣,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赖三奇道:“富大人,你很热?”

富满过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不热,谢郡公关心。”

赖三摇头道:“看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热就脱一件外衣,不要紧,这里都是男的,你还怕什么?说起来我也热了,李大人,你家这地龙烧得有点太热了。”说罢他就解下大氅,早有家人恭敬接过放在一边。

“这样不就好了?富大人,你也脱一件吧。”赖三看着他道。

“是啊,富大人上次在陈大人府上,兴致来时,解衣散发,引吭高歌,弹奏了嵇中散的名曲《风入松》,真是绝妙好音。富大人的琴棋书画俱有造诣,乃是我定西大才子,我们这些人可是谁也比不上他,难得郡公也在,不如今天展现一番,请郡公品评一二如何?”另一个明显是穆系的官员也来凑趣。

“是吗?”赖三精神一振,很热情地说,“好啊,吃饭时间还早,富大人尽管弹吧。”

富满一口气哽住了,他冷笑一声道:“今日初见郡公,下官倾慕,既然这样,下官便弹奏一首,能得郡公点评一二,那是下官荣幸。”说罢伸手索琴。

“这……”有些中立的官员想劝劝他,但见赖三一脸兴致盎然,只好作罢。

片刻琴来,那富满缓缓坐下,将琴放在膝上试了试音,眉宇间立即便带了些狷狂之意。

他双目微闭,十指一动,开始轻轻拨弹,似乎身外之人都不在他心中一般。只是嘴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破坏了这点竹林贤士般的风采。

富满确实可以算是个才子,他的琴弹得十分好,原本一众官员还在嘴角含笑,但声音却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地,谁也不出声了,都在静静地听他弹奏。这是一首颇为凛冽的曲子,曲子弹了过半,温暖的室内竟然有了萧萧寒意。

赖三理解的音乐,那是敲傻打鼓热闹喧天的,结果此人端然一座,越弹越快,越弹越急,看着已经很是卖力了,但声音却完全没有他喜欢的那种喜气,倒是冷飕飕的让他有些不舒服。

半晌过去,富满才将这一曲弹完,他胸中憋闷之气去了不少,睁开双眼,问赖三道:“郡公觉得这一曲如何?”

“好!”赖三鼓掌,大声夸奖,“弹得十分之好!”赖三觉得他虽然弹得不够喜庆,估计那是水平所致,但他毕竟是个当官的,比不上杂耍班子里专门弹琴敲鼓的人也没什么稀奇。

“是吗?”富满淡淡一笑,“世间事,万物之理相通,由曲亦可入道。小至一家一室,大至一府一国。乐礼就是国礼,施政之道也在其中,郡公觉得这曲子好……”他突然停口一笑,“那就要请郡公品评一二,好在哪里?”

李东阳笑得已经很勉强了,他插口道:“富大人胸怀日月!寓琴于道,这施政之道,正是要……”

“李大人!”富满打断他的话,“下官是想听听郡公的高见,之后再聆听李大人的教诲,如何?”

富满知道这位郡公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所以故意扯到施政治国这方面,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赖三表情有些纠结,心道原来笼统地夸一声好他还不过瘾,要仔细夸才行,于是他道:“这琴弹得……特别好!那真是喜气洋洋、叮叮当当,让人一听就心里十分高兴。来年肯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李东阳身后一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众人向他望去,却是司农衙门的掌印王元智。因为这套说辞他实在熟悉,乃是每年春分打春牛祈福时必说的。

富满脸色变得颇为难看,道:“这就是郡公觉得的十分之好?”

赖三惊诧于这人竟然对自己琴技这么有自信,这还不够?非要往死里夸才行?明明你也就那么回事嘛。于是他勉强加了一句:“你弹得震耳欲聋!本来好多人一起才会有这样的声势,富大人一张琴弹出锣鼓喧天的声音了,当真不得了!”

司农王元智闻言霍地转过身去,用手指挠身后的木头柱子,吱吱直响。大体上人要笑出来了,再要忍住就有些困难,所以他比别人更控制不住。

“郡公竟觉锣鼓喧天?”富满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这是我在山顶竹林听风声入竹所作,某尝闻,声乃心道,同音入百耳,百耳不同声,风入竹林之声,郡公竟然能听作锣鼓喧天!郡公也算当真品位超脱!”

“风入竹林?”赖三皱皱眉头,心道这还有完没完。他想了想道:“仔细想想,确实很像风吹竹林!不但有小风吹的唰唰声,还有大风吹的稀里哗啦声,偶尔还有狂风吹过来,竹竿咔嚓折断的声音!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果然是十分的好啊!”

王元智刚平静了一点转过来,立即又霍然转过身子,将柱子挠得吱吱直响。

“你……你你你……”富满一张白脸紫红青黑,浑身簌簌发抖,完全说不出话来,而后拂袖而去。

这不过是宴会上的一段小插曲,他走后依旧是歌舞升平。赖三在李东阳家里吃饱喝足,好一顿寒喧之后,已经是申时三刻了,一顿饭从上午吃到了傍晚,也没吃出什么结果来,他始终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穆延陵把他拉出来干什么。

一番啰唆告辞之后,与穆延陵乘车回府,赖三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

他能感觉到穆延陵目光灼灼地一直在盯着他看,但是穆延陵不说话,他也就不说。果然过了一会儿,穆延陵先开口了。

“赖都尉,今日饮宴,定西三品以上官员一半会集于此,你为什么对富满那般不假辞色?你要知道,好些人都会闻风而动,你今日此举,看在别人眼中,那可就是你今后的态度了!”

赖三举起手,告饶一般叫道:“穆大人,我求你了!今天这些人说的话我基本都听不懂,脑子里像给人灌了一脑袋粥似的,现在好歹就剰咱俩,你也知道我的水平,你能不能把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换我能听懂的说说?”

穆延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不懂?”

赖三过了一会儿,才嬉皮笑脸地道:“要说全不懂也未必,话是真听不大懂,但鼻子眼睛我能看明白,这些人随便和我说两句话看我两眼,有没有好心我就能看出个大概来。今天那个弹琴的富大人、请客的李大人这两位有点瞧不起我,不过李大人大概是不敢得罪你,你都什么话没说,他就对我不一样了。不过弹琴那个就不一样了,个子又不比我高,还总是抬着下巴看我,一脸不服气。别的也罢了,我说出来的话他爱听不爱听那总是能看出来的,我知道他不爱听我夸的那些个!你说我对他不假什么色……是不是指的我明知他不爱听还那么夸那事?”

穆延陵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可知富满身后乃是太傅陈定雷,你得罪不起的人?”

赖三不在乎地说:“他身后是太傅,我身后还是太史呢!穆大人,还是你对我最好,你都没注意,你也不用说什么话,就往我身后这么一站,那些人模样立刻就变了!特带劫!有你在,我还怕什么?这种宴会天天参加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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