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维斯带着廖其来离开翠香楼,趁着漆黑夜色,向青龙关北面的黄崖村走去。
尽管是在夜间,脸上还蒙着不少油炸糕碎沫,但廖其来仍然能够辨清东南西北。走了一段路,他发觉方向不对,清军营房在青龙关南边,布尔维斯怎么往北走呢?莫非他迷失了方向?
“大哥,走错路了吧。”廖其来站住不走了。
“青龙关我常来常往,走不错。”布尔维斯说。
“再往前走就是黄崖村了,那是八国联军的驻地,拉特捷夫和范士耶利就在那里。”
“对呀,我们就是要到黄崖村去。”
“到黄崖村?大哥,你不要命啦?这不是羊羔往虎口里钻吗?那拉特捷夫和范士耶利会掠夺你的银子充军费,还会把你杀掉的!”廖其来转身要往南走。
廖其来刚把身子转过来,就听布尔维斯低声怒喝一声:“廖其来,转过身去!”
“廖其来?”廖其来一听,愣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弹。娘哎,布尔维斯怎么知道我的真实名字?他今天晚上的举止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先在翠香楼点破我的身份,现在又呼我的真名,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到八国联军驻地黄崖村?蓦地,廖其来脑海里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布尔维斯难道是八国联军的人?俺娘哎,要真是那样,我可就真正呜呼哀哉了!廖其来想问个明白,可又不敢张嘴。
布尔维斯知道廖其来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冷冷一笑:“姓廖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用瞒着你了,我的真实姓名是——”他忽然想起猫玩老鼠的游戏,想逗逗廖其来这个手头猎物,说了半截故意不往下说了。
“你到底是谁?”廖其来问。
“你先站稳了,别把你吓个跟头。”布尔维斯冷笑着说。
廖其来生气地顶了布尔维斯一句:“你太小瞧人了,只要是人名就吓不倒俺,除非是鬼的名字怪的名字。”
“好,算你有种。那我告诉你,我叫范士耶利,来自意大利水城威尼斯,现在是驻封平县八国联军的副统领。”
范士耶利?廖其来听了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范士耶利冷笑着说:“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让你站稳当些,你不听,差点吓个跟头吧!”
廖其来并不害怕范士耶利。他是青龙关清军将领,和八国联军打过仗,当然知道范士耶利。他害怕的是与范士耶利这段交往过程。身为清军将领,竟然和八国联军副统领、清军的死对头搅和到了一起,这不就等于猫和老鼠钻在一个被窝筒里睡觉吗!想起这些日子与布尔维斯——不——范士耶利交往,廖其来的肠子都悔青了。唉,这都怪自己,光知道穿棉袄暖和,却忘了棉袄里面有虱子,虱子是咬人的。廖其来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手触到了脸上的油炸糕碎沫。碎末让凉风一吹都干巴了。廖其来把风干的油炸糕碎沫揭下来扔在地上,长长地叹口气:唉,黏糊在脸上的油炸糕容易揭下来,可与范士耶利黏糊这么长时间的“油炸糕”咋往下揭呀!范士耶利这个套儿可把俺套了个牢,挣都挣不开!……廖其来越想越害怕,不敢再往坏处想了,索性就往好处想:或许,布尔维斯只是逗着俺玩。他要真是范士耶利,凭什么在俺身上花那么多钱?
想到这里,廖其来壮了壮胆子对范士耶利说:“大哥呀,别开玩笑了,你怎么能是范士耶利?你要是范士耶利,俺还是拉特捷夫哩!范士耶利正在黄崖村睡大觉哩,怎么会大半夜跑到青龙关去?”
“谁有闲工夫和你开玩笑?我就是范士耶利,范士耶利就是我。借用你们大清国的话说,如假包换。”
惊恐之中,廖其来问:“那、那布、布尔维斯——”
“那是我的化名,要不怎么和你相识呢?你的‘廖富贵’不也是个化名么!”
这时候,廖其来彻底明白是跌到陷阱里去了,就忿忿地说:“范士耶利,你娘的好狠毒啊!”
范士耶利哈哈一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嘛!”
廖其来仰天长叹一声:“俺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外委千总,连芝麻官都够不上。你竟为俺下这么大的血本,值得吗?这桩买卖,你可亏大发了!”
范士耶利嘿嘿一笑,说:“不亏。我们会从你身上榨出尽可能所以多的油水来。”在翠香楼旁边的小酒馆,范士耶利从廖其来那双军鞋上判断出了他的官职,所以才舍得在他身上下大力气花大本钱。外委千总官职虽然不高,但居于青龙关卡第一线,就像临床医生一样,要直接和病人打交道。关内好多军事据点也归外委千总管辖,职位十分重要。显然,八国联军要想打通青龙关,这个人的作用不可小觑。所以,后来就发生了小酒馆、翠香楼等等一连串看似偶然实属必然的事情。
到了这个份上,廖其来心里明镜一样:自己就像老百姓年根儿待宰的年猪,四条腿被紧紧捆绑着,动也无法动弹一下,只等着挨刀冒血了!
见廖其来站在原地不动,范士耶利不住地催促:“快走啊廖千总,拉特捷夫将军正在黄崖村等你呢,他也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已经摆好酒宴为你接风洗尘哩。”
和八国联军统领拉特捷夫交朋友,当汉奸,做洋鬼子走狗,留千古骂名?至少目前,廖其来头脑还清醒,尚能试出那头子炕热来,打死他也不敢这么做。他向四周瞄了瞄,想找机会逃脱。廖其来在青龙关年头已经不少,这一带地形比较熟悉。
范士耶利却不给他逃脱的机会,逼迫着他往北走。
“****的黄毛亲奶奶!你不要欺人太甚。放明白点,这里是大清国的青龙关,不是你威尼斯水泡子城。只要俺喊一嗓子,青龙关守军就会追出来,到那时,你就会被弟兄们的长枪扎成筛子,被大刀卸成八块!”廖其来大骂范士耶利。
范士耶利听了,丝毫不惧,反而嘿嘿笑了起来:“你喊吧,我盼着你喊哩,你要没力气我帮你喊,咱们看看谁被扎成筛子,谁被大卸八块,”停了一下又说,“你身为青龙关清军将领,违抗军令私进青楼****,还和八国联军副统领推杯把盏、称兄道弟,你早就和八国联军穿一条裤子了。就凭这些罪名,秀奎和张岩彪能饶得了你?”
范士耶利话不多,声音也不高,但却很沉重很有力道,就像一根钢针直刺廖其来的心窝。廖其来不怕范士耶利,但怕秀奎和张岩彪。他想,此时如果要再往北走,到黄崖村可就由不得自己了,和拉特捷夫握手言欢,那就等于到阎王殿去报到,这一步他不敢迈出去。突然,廖其来蹲下身子,伸出一条腿,照着范士耶利的下盘猛扫过去!这个动作非常快,范士耶利没有防备,被廖其来一记“扫堂腿”扫了个正着,“扑通”一声栽倒了。范士耶利个子很高,倒地的声音很大,就像一条玉米口袋猛地被推倒在地上。
武术,是中国的国粹,清朝守关军卒一般都会来两下子。廖其来家乡离少林寺很近,从军前练过几年武功,来到青龙关也时常练习。外委千总是个货真价实的武官,所以,廖其来的武功根基还是挺扎实的。今天晚上,是他生命攸关之时,所以廖其来这记“扫堂腿”用了十成力气,范士耶利摔得着实不轻。
范士耶利没想到廖其来敢对自己下手,他爬起身来扑向廖其来,要把他扭送到黄崖村。待范士耶利扑到跟前时,廖其来伸手拽住他的臂膀往后一带,只听“扑通”一声,范士耶利又重重地摔了个跟头,比上次摔得更厉害。
这一招,廖其来用的是借力打力,利用范士耶利扑过来的惯性把他拽倒的。
范士耶利吃了两次亏,不由地恼羞成怒,爬起身来,不再扑向廖其来,而是“啪啪”拍了两下手掌。掌声落处,路边忽然闪出三个黑影来,把廖其来团团围了起来,一个个拔出枪,顶住了廖其来的脑门。其中一个黑影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厉声呵斥廖其来:“快往北走,不然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这个声音很熟,廖其来想起来了,第一次在翠香楼旁边小酒馆里认识范士耶利时,这个人就跟随着,是那个年轻客商,敢情他也是八国联军的人。范士耶利早就算准廖其来不会顺顺当当到黄崖村,事先安排了三个人隐藏在暗处,准备到时候架也得把他架到黄崖村。
四个人胁迫着廖其来,一步一步往黄崖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