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七八年未见面的大儿子回来,玉娥又高兴又心酸,她撩起衣襟擦擦泪水说:“昨晚油灯花响,我猜可能有人要来。‘灯花啪啪爆,定有贵客到’,但做梦也没有想到是月平回来。”
谷耀瑞说:“是啊,今天早上我赶着羊群上山,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喜鹊叫喳喳,贵客来到家’,我琢磨着要来个啥样的贵客呢?”
“爹、娘,我是您们的儿子,不是贵客。”谷月平说。
“你当然不是贵客,可你领来的人是贵客呀!”玉娥说着,连忙招呼那位女的和孩子坐下。
“他们更不是贵客,”谷月平指着那位女的说,“她是您们的儿媳妇,叫曾淑媛,”又拉过小男孩来说,“这是您们的小孙孙,叫永亮。”
曾淑媛走到谷耀瑞和玉娥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爸爸、妈妈,您们好!”
谷耀瑞和玉娥听不懂她说什么,不敢答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淑媛是北平人,称呼和这里不一样。爸爸、妈妈就是爹、娘。”谷月平说。
谷耀瑞和玉娥这才明白,慌忙点头作答:“好、好,我们都很好。孩子,你爸爸、妈妈也都好吗?”
曾淑媛轻轻地叹口气说:“现在北平被日寇占领,好长时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谷耀瑞用烟锅头子“嘎嘎”敲着炕沿,气愤地说:“这些狗强盗,真该千刀万剐!”
在谷月平的示意下,谷永亮爬在地上给爷爷奶奶磕头。谷耀瑞连忙弯腰把谷永亮抱起来,拍拍他膝盖上的土,对谷月平说:“你在外头这么多年,咋还讲究这些老套子理儿?”
“这是老祖宗们留下的好传统,怎么能丢掉呢!”谷月平一扭头,见小改还站在地上发愣,笑着说:“妹妹怎么就没有认出我来呢?”
小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埋怨说:“大哥回家来,不亮明身份,故意捉弄我。”
“嘿嘿,我是想考验一下你的眼力和记忆力。”
谷耀瑞嗔怪地对月平说:“你就是爱开玩笑。你走时小改才十来岁,现在七八年过去了,我和你娘都认不出你了,她哪能认出来?”
谷月平依然笑着对小改说:“哼,你还是把大哥忘了。我爱吃冰渣肉,这你是知道的。我一提冰渣肉,你应该马上想到是我呀!”
小改这才想起来,大哥确实爱吃冰渣肉。那时候,月平每次从县城读书回来就想吃冰渣肉,可家里不来客人没有理由吃。有一次,月平实在馋得够呛,就让弟弟大豹一起去藏肉的山洞偷肉吃。大豹胆子小,怕被爹知道了挨骂,不敢去。月平就让妹妹小改跟着去。小改岁数小,不懂里面的道道儿,就跟着大哥上了山。月平让小改在洞口守着,发现有人来就咳嗽一声,自己进山洞打开肉篓,从兜里掏出铅笔刀,从冰肉坨上一片片削肉皮吃。正吃得带劲,忽听小改咳嗽了一声。不好,来人了!谷月平急忙把肉篓盖筘上,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原来,家里来了客人,谷耀瑞上山取冰渣肉待客。他见小改站在洞口,奇怪地问:“你来这里干啥?”
小改不敢撒谎,说:“大哥在里面吃冰渣肉哩。”
谷耀瑞很生气,冰渣肉是待客用的,你怎么能随便吃?他一把推开小改,“噔噔噔”几步闯进洞里,却不见谷月平的人影。谷耀瑞打开肉篓,发现冰肉坨上只是少了一层薄薄的肉皮,涌上脑门的气顿时消了个无影无踪。唉,月平从小就爱吃冰渣肉,在县城读书生活很苦,回来偷着吃一点,还不舍得多吃,只是削点肉皮解解馋。也罢,今天我就多弄些回去,让几个孩子好好吃一顿。想到这里,他抡起大斧,砍下一大块冰渣肉,喊月平:“别藏着了,出来吧。给爹搭把手,把肉背回去。”
见爹没有生气,谷月平这才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背上冰渣肉下了山。后来,月平只要从县城回来,不管家里有没有客人,谷耀瑞总要给他弄点冰渣肉吃。月平到北平读书好几年没回来过,谷耀瑞和玉娥挂记着他,常说,这孩子,不回家看看,莫非把我们忘了?把冰渣肉也忘了?
这时,永亮对谷耀瑞说:“爷爷,爸爸说冰渣肉可好吃了,我也要吃。”
“好,好,今天就让你们吃个够。”谷耀瑞转脸对小改说,“去,到西屋叫你二哥一家过来。”
小改刚要出门,谷大豹正好进来了。他一见谷月平,上前抱住他说:“我听声音,就知道是大哥回来了。大哥,弟弟好想你呀!”说着,眼里泛起了点点泪水。
谷耀瑞怕大豹说起盼盼的事,就抢过话头:“大豹,你和小改上山一趟,你哥哥想吃冰渣肉了。”
“我自己去,小改帮着娘做饭。”谷大豹说。
谷月平走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前些年来信不少,近几年信也少了,从去年开始,一封信也不来了。谷耀瑞和玉娥非常着急。卢沟桥事变后,他们更是挂念月平,天天烧香作揖,求神灵保佑他平平安安回来。现在月平平平安安回来了,还领回了媳妇和孙子,老两口高兴的不得了。谷耀瑞平时不大喝酒,这时却让小改从里屋搬出一坛上好的枣杠子酒,要和月平喝几盅。元浦村有句俗语:冰渣肉、枣杠酒,吃饱喝足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