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小女孩儿是自己女儿的错觉,那感觉就像买彩票错觉自己会中奖一样,如同肿瘤般寄居于心,难以摘除。而只要这样的感觉在体内产生,就必然伴随着一股强势的冲动,使他迫切地想握紧枪柄,飞奔而去,飞奔到麦田里,那圆圈状的凹陷处,然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扣动扳机,让子弹洞穿麦田里巨男的头颅,只需一枪即可。
想到这里时,太平间内回荡起手机振动的声音。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警长打来的,估计又是什么动乱的事情,应该就是砸砸警车,游行什么的,或者只是上司单纯的想骂人而已。
“喂……”他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警长滔滔不绝起来。
“你说什么?”徐成瞪圆了眼。
“不可能!”他朝电话那头吼道。同时直直看向小野富二。
小野富二迎上了他的目光,看着徐成强装镇定的模样,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知道了。”徐成对着电话应道。
随即警长挂了电话。他拿着手机的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太平间内,两人同时沉默不语。
徐成深知,之前的一系列事情,溺水案也好,吃眼睛的巨男也罢,最多只是让人们费解而已,而警长刚刚在电话里所说之事,就没有费解那样简单了,因为那件事,从现实的角度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徐成朝小野走去,走到他跟前,与小野那极具日本人气息的脸只一拳之隔。
一声脆响之后,小野被戴上了手铐。
两人恶狠狠的目光随之撞在一起。
“你是谁?”徐成问。
“你没理由拘捕我。”小野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别告诉我你是探员。”
“我是小野富二。”
“别告诉我你是小野富二。”
“你想怎样?”
“世界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小野富二。”
“那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什么?”徐成冷笑道,“我要知道解释!”他突然大叫出来,“老子要一个解释。你已经死了,在神元南边的海岸线上停着一辆开着后备箱的黑色轿车,一个渔民发现了你的尸体。你的尸体被冲到了岸上,你被绳子绑着,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你解释得通?你的孪生兄弟?如果你不能马上给我个解释那么就请你告诉我,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之时,太平间内回荡起一声枪响。
小野握住徐成手里的枪,射出了一发子弹,子弹钻进了徐成的大腿,他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血液从腿上汩汩冒出来。
还没等徐成大呼救命,小野用手肘顺势两击,准击太阳穴,接着把手套塞进了他嘴里,防止他出声。小野尽管被戴上手铐,但动作仍很利索,他从徐成身上找出手铐钥匙,解开,再用手铐把徐成铐住,随后不知从哪里掏出结实的麻绳,把徐成绑得死死的。
不一会儿徐成就只能瘫靠在墙边,脑袋被打晕,神志恍惚不清,而且腿在流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里只有手套上巨男烂胃的腐臭味儿。
小野靠近了他,然后俯下身,狠狠掐住了徐成的脖颈。“你知不知道巩固灵魂的仪式?”他问。
“知道就点头,不知道就摇头。”
见徐成没有任何动作。小野又往他太阳穴上打了一拳。
“你知不知道巩固灵魂的仪式!”他又问。
徐成摇摇头。
小野起身,骂了一句。尽管徐成当下被打得神志不清,又被腿上的疼痛感搅乱了意识,但他不难发现,小野很慌。他在太平间内手足无措地来回踱步,似乎要急着去做什么事,却找不到任何途径。
“你知不知道巩固灵魂的仪式。”远方人说道。
徐成听见一个人声在太平间内回响而起,声音贯穿脑内,连绵不绝。隐隐地,恍惚的视野中,他看见小野站定,小野找来了之前切开巨男肚皮的手术刀,站在一具尸体前,似乎又要下手。
“巩固灵魂的仪式,是第五家族的传统。”远方人的声音再一次回响起。徐成感到,声音是有一个固定来源的,好像是自己的脑海之中,又好像不是,这股声音似乎串联着自己与小野富二的脑海,一脉相通,彼此都能听见这奇怪的人声。
小野的确下手了。这一回比切开人腹更狠。
他用刀割下了一具尸体的手臂,速度奇快,不一会儿,尸体的第二只手臂也被割下。小野冲进了太平间的一个角落,在角落里动手翻找着什么,很快,他翻出了一只容量巨大的麻布袋。
这哪儿是一只麻布袋,徐成觉得自己眼花了,他越看越觉得那是河堤上漂荡的子宫。
小野并没有停下,他砍下了尸体的双腿,分成几截,又砍下双乳,和着之前的双臂,通通装进麻布袋里,最后他把除四肢外的部分切割成三截,胸以上一截,胸以下一截,脑袋一截,又装进麻布袋里,在装尸体的头部之前,小野停下了活儿,他举起尸体的头颅,对着那两个眼窝窟窿细细地看,像是在欣赏什么美好的事物。
那尸体是海默。徐成突然发现。头颅上还披散着的酒红色波浪长发使他一眼辨出,这个死者,是小野之前所说的名叫海默的女人。
小野富二看起来很伤心,他把麻布袋系上结,背在了背上。
这不是一个麻布袋,在徐成眼里,那的确是子宫。
河面上漂流的赤潮浮现在他眼前,翡翠绿的水色涌入整个视线。在移流的绿色平面上,摆荡着十二个蠕动的子宫。之前,麻布袋空着的时候,子宫内的胎儿也尚未孕育,可一装进海默的躯干后,立马就不安分起来,胎儿仿佛正对着包裹自己的东西拳打脚踢。
“离开。”奇怪的人声在这时突然出现。
小野富二受到了人声的指引,开始挪动脚步,他背着“海默”,快步走向太平间出口处,打开门,关闭,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目的地会自动朝你袭来。”
徐成倚着墙壁,艰难地撑起身体,因为被绑的缘故,他只能一点一点吃力地挪动,包括脑袋,他每每想低头,绳索就会勒住脖颈,但他仍是用力低下,查看自己的下身。
子弹射中的是他的左腿,伤口在大腿上方,依旧血流不止。
他挪到盛放尸体的担架前,把自己嘴里的手套一角挂在担架的塑料钩上,然后整个人往旁边一躺,手套便掉在了脚下。
“哈……哈……”徐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担架上躺着的是巨男的尸体,在扶着担架起身后,他一眼便看见了体腔内的二十六颗眼珠。
他终于忍不住那股气味儿了,于是扶着担架开始剧烈地呕吐,早餐午饭通通吐了出来,一股又一股热腾腾的呕吐物灌进了巨男的体腔,同那二十六颗眼珠混在一起。
徐成感到自己的胃已经空空如也了,但是,呕吐并没有停止,他的嘴巴反而不合常理地张大,脸上青筋毕现,血管因用力过猛而涨裂,喉结随着呕吐一阵又一阵收缩。
可除了唾液,他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了。不过,他觉得还没完,应该吐出去的东西,还在自己身体里。在自然反应的呕吐结束后,他又开始自发用力,猛烈地干呕,看上去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通通吐出。
可有些东西,仍然在他身体里顽固不化。
他难受极了,大汗淋漓,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挪到另一担架前,找到了小野之前用于肢解“海默”的刀子,然后用嘴咬住,开始切割胸前的绳子,直到将缠在自己身上的麻绳全部割完,他才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为了缓解痛觉,徐成点了一支烟。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但抽烟不仅仅没有缓解痛觉,反而让痛觉变得更为清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论是对于伤口还是小野口中的目的地而言,都是如此,纵使万般躲避,时间都不会停止,时间按照绝对的规律稳稳向前,只要时间向前,目的地就逼近,痛觉也袭来。
太平间的门在动。
徐成迷迷糊糊的,眼前还飘着烟雾,但四周寂然无声,门把手的转动声显得格外刺耳。有人进来了?徐成极力将视线聚焦在门处。他看见门被打开,露出一条细缝,门外的光更亮。
接着,细缝扩张,伴随着门吱嘎吱嘎的声响,一位护士走了进来。
护士的走路姿势很奇怪,有点儿类似于正步,她将资料夹抱在胸前,嘴里嘀咕着什么,一顿一顿朝徐成走来。
“我中枪了……扶我起来吧。”徐成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可护士丝毫没搭理他,只是走到他跟前,捡起地上刚刚扔下的烟头。
“警官,请注意环境卫生。”护士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说道。
“好……我以后注意,过来扶我一把。”
护士不应。她继续用那种类似于正步的步伐,脚抬起,再放下,一直走到曾经海默躺着的担架前,竟清理起血迹来,模样很是认真,简直就像僧侣朝拜时不苟言笑的脸。
徐成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护士俯下身,拾起之前用于肢解尸体的手术刀,用纸巾擦拭,再将其放到担架正中央,又捡起地上的被割成几截的麻绳,放到了太平间角落。
徐成觉得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你在干什么?”他问。
护士仍是不应,只一丝不苟做自己的事,清理脏污,捡拾垃圾,面对发出恶臭的尸体却毫无反应,她在担架间来来往往,将尸体上的白布拉扯整齐,最后在一摊血迹前停了下来。
这场景一定在哪里见过,徐成敢肯定。
正当他准备起身去把护士拉过来一问究竟的时候,护士却突然开口了。
“转身,六步,左转,直走十米,开门,出门,关门……”
护士嘀咕道,紧接着迈开脚步,转身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