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三岁开蒙,之后便随父亲读书。他虽比不上林淮文思敏捷、锦心绣口,然也称得上一句有天分。最重要的是,李钰非常踏实勤奋,且有满腹经纶的父亲全心教导,自然顺顺利利就有了功名。
他十七岁时考取了秀才,满二十岁加冠后,又一举中了举人,这是去年的事儿,而今年的春闱,他本也是可以参加的,可李父希望他能多磨练几年,李钰也觉得自身学问还有些欠缺,便欣然同意了,若不然,怕是现在已经在去往京城赶考的路上了。
李钰不愿意在林淮面前提及科考的事情,怕惹得林淮感伤,林淮却依然面上带笑,看不出一丝落寞的情绪。
李钰见林淮表情镇定,便也渐渐放开了。两人不自觉的又说起读书的事情,说起了某本书籍,说起了不久前朝廷发布的政令,各有不同见解,说着说着便入了神。
这次换李钦插不上嘴了。
虽然家中父兄都是读书人,他却不喜读书,小时候父亲拿着戒尺在身后看着他写字,他也安稳不了一刻钟,为此没少被父亲教训,可他却依旧坐不住。
他喜欢练武,向往游侠们仗剑走江湖的风采,也想骑马打仗,护国边疆,可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同意他练武,为此李钦很是抑郁。
虽然从落水被救起后,确实安分不少,也安下心念了几本书,但他不是那块儿料子,是以念到如今,才学也是平平,甚至比不过才入学不过两三年的小家伙们。
林淮和李钰又都是满腹诗书的文人,俱都才学过人,他肚里那点墨水实在少之又少,自然不愿拿出来献丑。且说实在的,他也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大哥,快别说了,你忘了我们来二郎哥家为的什么事儿了?”
李钦这一提及,李钰也想起了这次过来的目的。除了把父亲为二郎请医的事情提前告知,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来帮忙春耕的。
当下不由懊恼,“二郎在家歇着,我和阿钦现在就去地里。”
他们兄弟两年年来林家帮忙,早知拒绝不过,林淮也不推辞,只是现在天却不早了。
他便说,“你们应是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了,走了一上午,且先歇歇。再来马上就中午了,还是用过中午饭后再去田里。”
李家兄弟思考后便都应了。
正是时,林母领着一对孙儿回来了,看见家里的大门开着,便唤道:“二郎,是谁来家里了?”
进了后院,看见迎出门的李家兄弟,林母也是高兴不已,拉着李钦的手一个劲儿说话。
早先得知二郎是为救李钦坏了身子后,她对这孩子怨怼的很。但李家一直在努力为二郎请医,宁肯亏着自家孩子,也要每月送来米面药材给二郎调理身子,还要在农忙时帮忙做活,态度实在诚恳的紧。她本就不是那恶毒人,心也软,被这么感化两年,便待李家这兄弟两如自家子侄了。
等林母得知,李秀才这次去州府,还特意为儿子找了个自京城退休的大夫后,待那兄弟两就更殷勤了。便用兄弟两拿来的食材做了一顿好吃的,大家分别用了,这才又去地里农忙。
家里只余下林淮一人,他午休后起来,便闻见房间内有淡淡的食物香味儿,睁开眼,便见玉瓷正笑盈盈坐在旁边看着他。
“我掐着时间算着你该醒了,便过来了。”指了指旁边的一小锅粥,“给你熬了点党参粥。党参和粳米都是从李家两位带来的东西里拿的,我贸然取用了,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啊。”
林淮摇头,“你一贯细心,定是注意到我中午时没用多少,才特意为我熬了粥,说起来,我反倒要感谢你。”党参粥适用于脾胃虚弱,疲倦乏力,肺气不足,气短喘嘘等病症,对他来说,喝着正好。
林淮久病成医,自己也多少了解了些药材药性,面上的表情便愈加感慨,玉瓷对他真是用了心的。再看那小锅粥,大概是从那几人去了地里后就煮上的,煮了一个时辰,参料变得粘稠,上面厚厚一层米油,闻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玉瓷对林淮的说辞不反驳,毕竟他说的都是真的。
因林淮不便移动,且前院毕竟还有孩子闹腾,中午时,林淮和李家兄弟便在林淮屋里用了饭。饭桌上摆了三道肉食,都是李家兄弟带来的,林母烹制时用了不少油,看着有些油腻,林淮便没有胃口,只是象征性的喝了半碗汤,便放下了碗筷。
玉瓷自然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也是无奈,当下便决定下午时,在为他加一餐。碰巧看见李家兄弟带来的东西中有党参和粳米,便有了主意。
林淮用了一碗半党参粥,手脚都热乎了。玉瓷看他精神很好,便从画卷中把棋枰端出来,两人把昨日那残局下完了。
再之后,玉瓷勒令林淮假寐休憩,连书本都不给他读了,只让他好好养养精神。
林淮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应了。虽摇头慨叹玉瓷管得严,然漆黑的眸中却俱是暖暖的笑意。
李家兄弟就此在林家住下,他们和林淮一起睡在后院,就在林淮隔壁的那间空房里。
玉瓷本以为,那房间该是放杂物或柴禾的,没想到,竟是专门为李家兄弟准备的客房。东西都是齐全的,林母估算着春耕的时间,想着这兄弟两要来了,就提前晒了晒,倒是不妨碍住宿。
林家的田地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六亩,好在土地还算肥沃。其中三亩上好的旱地,两亩中等田地,还有一亩是河滩地,用来种些精贵的稻谷,每年能卖不少钱。
忙了五天时间,总算把六亩地都种上了,这其中还有一些提前忙完春耕的农户前来帮忙,都是些平日受过林淮恩惠的乡亲,干活非常卖力气,有一人还牵来了家里的耕牛,这才使耕作真的快起来。
种子都播下了,李家兄弟也要走了,玉瓷由衷的松了口气,——有李家兄弟在这几天,她晚上出来都不敢说话,唯恐被发现了,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她都感觉自己要未老先衰了,好在他们马上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林淮重病咳血的事情,就让李钰发现了。
玉瓷不知该喜该悲,私心里却也觉得,让李钰知道了,未尝不是好事。毕竟他之后两年时间,要应父亲要求出去游学,说不定就能碰到个更好的大夫。那么,即便过几天原大夫无法为林淮治病,最起码他们还有别的希望,还可以期待,某一天李钰传来让人振奋惊喜的消息。
李钰是半夜起夜时,听到了林淮房间中的动静的。
他这几天睡梦中都会听见人咳嗽,不过那声音很微弱,似有若无,他就没有在意。且又因白日过度劳累,他身子疲乏的紧,即便有一瞬间清醒,很快便又睡沉了。
之前没在意,可此刻用心听一下,便很轻易的听见那咳嗽声中的痛苦,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李钰当即面色大变,想都没想便一把推开林淮的房门走进去。
玉瓷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身进了画卷,留下林淮躺在床上愣神了一瞬,也就是那一眨眼的功夫,李钰就进了房间,看见了林淮攥在手里的,那个沾满鲜血的帕子。
他的面色当即就白了,脚步踉跄的走上前,手指颤抖的从林淮手中拽过那帕子,不敢置信的颤抖着嘴唇说,“二,二郎,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二郎你说,这不是你吐的血。”
可这就是事实,容不得李钰不相信,因为林淮唇上还沾着血红,他喉间似乎泛上了腥甜,那股血液就不受控制一样,又从他嘴角流了出来,看得李钰大惊失色,惶恐痛苦的眼眶都恨红了。
他一直以为二郎只是身子孱弱,只是脾胃不调和,可二郎为什么会咳血?他面色如金纸一般,好像随时能撒手离开尘世,李钰哆嗦着唇,浑身发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