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苏璃正缩在被子里应景地打了个冷颤,回想昨天夜间,她将洛骁叫到了房中,美名其曰是商讨云镜堂未来几年的发展与前景。凳子还未坐暖,她便旁敲侧击的暗示道:“我仔细想了下,一百六十两着实是个庞大的数目,按云镜堂如今的规模来看应该也用不着这么多钱,正所谓守着干草饿死牛,这笔钱还是挪点出来分开投资比较妥帖。”
“怎么会用不着,你瞧这屋子年久失修,天一冷,到处都透着寒风,我正想将院子前前后后翻修一遍。”说完,摇了摇雕花木门,生硬的咯吱咯吱声像一把利刃狠狠扎在苏璃心上,顶上还很争气的掉下几片木屑来,洛骁拍拍手,一脸无可奈何。
苏璃心里骂道:“他爷爷的大粗腿,原先以为是匹难驯服的野马,却原来是只铁公鸡啊!”
又厚颜无耻地说道:“你瞧,我入资云镜堂也有些日子了,底下的人都是一月发一次工钱,我能不能也一个月拿一次分红……”
洛骁点点头说这也可以,苏璃见他难得答得爽快,就在心花怒放的瞬间,不知道洛骁从何处变了把小算盘出来,墨黑的珠子被他拨得噼里啪啦作响,手指在上头龙飞凤舞,然后裂开一个异常和煦的笑容说:“除掉房钱,包括你这个月吃的喝的用的,且不算你使唤洛一的那些跑腿费,恭喜你,还剩下三文钱可用。”
苏璃震惊许久,不可置信地从他手中抓过算盘上下看了看,才恍然大悟道:“房钱?吃的用的?”
洛骁也是一愣:“怎么,原来你以为待在云镜堂是可以白吃白住的吗。”
苏璃内心呐喊:“他爷爷的大粗腿,要不是看在你是度厄星君转世,我非掐死你!”
于是,昨晚的结果便是她从洛骁手里挖到了三文钱,而此刻这三文钱非常悲壮地躺在洛一的手里,洛一笑嘻嘻的抓着脑袋说:“苏姑娘你太客气了,你好歹也是云镜堂的二当家,我替你跑几趟腿没什么的,用不着打赏,嘿嘿。”
苏璃咬了咬牙,无力地打断了洛一的话:“这钱给你,只是想让你帮我买些东西回来……”
又过了五日,洛骁再去找苏璃,正巧碰上洛一乐呵呵地从她房中出来,手里捧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便问道:“这银子哪来的?”
“苏姑娘给的。”洛一老老实实的问答。
“哦?她哪来的钱。”
洛一眉开眼笑:“苏姑娘可厉害了,她就随便在纸上画了几条扭来扭去的线条,让我拿给绸缎庄的老板看,老板二话不说拿钱便要买那纸。我从前只知道书生作画卖画,没想到苏姑娘比摆摊的书生还厉害,现在好多老板争着要她画画。嘿嘿,大当家你是从哪里捡来的这么个活宝贝呀。”
洛骁也笑笑:“随手捡的。”
进屋的时候,苏璃正端坐在书桌前作画,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不时从盘子里抓点蜜饯塞到嘴里,身后是敞开的窗。
一眼望去,能看到院子里开得正旺盛的红梅,还有邻家深灰色的土墙,一簇簇的红海尽头静静伫立着一座六角高塔,听老人说此塔是在七十年前由法华寺的一位主持督建,此刻望去,飞檐断角,独拔于世,不免有些寂寥。
云镜堂的宅子在城里算得上是百年老宅,尽管建造者最初只觉得它应该是一座精致的小院,但因为常年浸润在袅绕药香之间,连带着发朽的木窗棂都散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苏璃起初觉得这些味道有些呛鼻,日子久了,裹着药香入眠反而睡得愈加踏实,有时偏要睡到日上三竿方能清醒。
宅子前头是正规的医馆,后头有正房和厢房,整个屋子由一条长长的廊子贯通。正房共有三间,住着洛骁、账房管事以及另一位姓胡的老大夫,东西两间厢房一直空着没人住。东厢房同正房交接处有一个院墙,正中有个过道,两边是青葱秀颀的凤尾竹,青石板间常有从缝中恣意而生的淡黄色小花,走完过道便可到达后院,后院一半用来晒药,一半分割出好几间屋子来,住着厨娘和伙计。
苏璃搬到东厢房后,花了一天时间将里头打扫干净,原先那些布满灰的红木家具,被擦得油光鲜亮,站在前面还能照出人影来。矮凳长椅上,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淡黄的绒毛软垫,如今她又不知从哪搬来了一张雕花几案,就放在窗前,上头依次摆满了青花雕纹的文房四宝,山水花鸟、白描水墨画挂了一屋子,细闻还有幽幽墨香,一刹那还以为这屋子出了个文状元。
洛一口中扭来扭去的线条,其实是一些精细的绣花纹样。八达晕、龟背纹、锁子纹在她笔下千变万化,她又喜欢在花中画花,环环相绕。因此普通的一朵花式可能里头还别有洞天,再加上她用色清雅,一看便要比绸缎庄里在卖的偏沉静的绣纹上几个档次,也难怪那些老板一看到这些花样便争相购买,她再从中稍稍抬一抬价,银子便滚滚而来了。
洛骁坐在边上看了半响,她也不知从哪端了杯茶过来,金边彩釉的茶盅,上面的纹路就像苏璃笔下的花草一样绚丽多彩,掀开茶盖,一缕幽香扑鼻而入,苏璃眉眼带笑:“这是我新泡制的,你尝尝看。”
洛骁点头接过,抿一口,只觉得口中生吞一团火,哪里有什么满齿留香的茶味,一下就辣出了泪:“泥(你)这是茶还是那(辣)油!”
苏璃立即拿着绢帕凑到他面前,殷切道:“是不是很辣,这是我新做的鱼辣子,好不用意才调出有茶香味的。”说着用绢帕擦着他眼角,须臾泪水便浸湿了帕子,苏璃得意的将帕子藏到了袖中。
洛骁急的满屋子找水喝:“好好的鱼那(辣)子,为什么要放在茶盅里。”
苏璃心想,若不是放在茶盅里,你会自愿喝?
“你不觉得这样别有一番风味。”
“风味?这分明是恶趣味!”洛骁连着灌了好几口茶,才压下那阵辣意,蹙眉道,“你这几日看来很清闲,又是做鱼辣子,又是画纹样。”
苏璃羞赧地绞了绞手指道:“你不知道,我师傅是世外散仙,他可以不吃不喝什么都不管,但是山内一切开销还是得花银子啊,所以我平时就替山下的绣房画画纹样,裁翦缝缀,修补鞋袜什么的,补贴一下家用。”
洛骁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没想到你居然还挺会勤俭持家的。”想来,她这些年住在山上修仙也是不易。
“对了。”她说着拿过一截绳子,要替他量身,“厨娘前些日子同我说你的腰带有些旧了,正巧她那边又整理了些布料,所以我打算重新给你缝一条腰带。抬手……”
洛骁抬起双手,愣了一会儿:“……你是说,你要送我一条腰带?”
“是啊。”苏璃仍是一派天真的望着他。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苏璃一眼,缓声道:“你可知道,在我们这儿,女子送腰带给男子是什么意思?”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因为倘若苏璃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不会贸然说出口了。
“送人东西难道不是因为礼尚往来吗,我今天送你一条腰带,改日我看中什么,你定不好意思推辞啦。”
她这想法倒是简单,洛骁因此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苏璃嘿嘿一笑:“那你平时喜欢什么颜色?”
他脸色一白,“蓝色……”
“你喜欢什么花纹?”
脸色由白变青,“都喜欢……”
“你喜欢什么款式?”
脸色再由青变紫,“随便……”
苏璃瞪大眼感叹道:“你这是什么法术,可是天书中提到的蜀中变脸术吗!”
又聊了几句,洛骁便要出门义诊,这回说是城南的一个小村落,因不知起了什么怪病已是死了好些人,城里的大夫不敢进村,贵的又是请不起,奇的是此事落入洛骁的耳朵里,他倒是义不容辞地应下了,并且允诺分文不取。
“我这一去,怕又是好些日子要耽搁在外头了。”他说完这话,眼眸沉沉地看着苏璃。
苏璃也直直地看着他,带着些安慰呢喃道:“你放心,我不会太想念你的。”
洛骁轻咳一声,别过头去看门外,苏璃也跟着望了过去,只看到被洛骁捡回来的小白狐正大摇大摆地跨过门栏,驾轻就熟地跳上红木矮凳,身子渐渐舒展开,伸了一个异常舒坦的懒腰,然后轻轻地将两只肉爪按在淡黄的绒毛软垫上,身子便蜷缩着躺下,安得其乐。
洛骁宠溺地朝它看了一眼,又很诚恳地对苏璃说道:“只怕这几日是要拜托你帮我照顾这个小东西了。”
苏璃以为自己听错了,歪着脑袋使劲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你是指自己,于是,很委婉的拒绝道:“你瞧,我这人平时就迷迷糊糊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帮你照顾宠物呢,肯定会把它照顾死的!”
“你连缝制腰带这种细致活都能干,可见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而且我觉得你将自己养得很好,比刚来时还圆润了些呢。”说完朝着她和煦的一笑。
苏璃往后退开一步,继续摇头:“不行不行,它还那么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万一跟着我吃不好睡不好的,是会影响发育的。”
“不打紧,小巧点更讨人喜欢,平日里你吃什么便给它吃什么,它很随意。”说完,躺在软垫上的小狐狸翻了一个身,嗷嗷叫了一声,表示认同。
苏璃当即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