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鬼差拘了被判入轮回的新鬼过桥投胎,他们不愿喝孟婆汤,鬼差便只好架着他们的双臂将汤水强行灌入。另一些人见着渡船靠近,有想从桥上跳下来的,趴在桥面上跃跃欲试,无奈被锁链铐着,即便是跳了下来,也只能悬挂在桥洞前望着渡船远去。
这样的事情昔时已是屡见不鲜,带着几分轻蔑地语气说道:“既然是被判了去投胎,便不要再奢望能留着前世的记忆,这千万年来,我还真没见过哪个是不喝孟婆汤就能入轮回的,从来没有。”
苏璃也笑,“就算是留下了前世的记忆又如何,他能保证轮回之后还能寻回故人。”
正说着,苏璃猛地将收好的红伞撑开挡在身前,下一秒,一具森然白骨越过渡船,坠入河中。水花四溅洒到渡船里,没做预防的昔时不慎被淋了一身,此刻她方觉醒,苏璃带着这伞原是别有他意!
昔时气愤地朝着岸边看过去,只瞧见一个黑衣人坐在岸边巨石上,手中握着一根钓竿,边上是一只小箩筐,似乎在垂钓。
彼时,鱼竿往下一沉,鱼线那端是一颗白深深的头颅,空洞的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黑衣人,在水面上起伏不定,双手攀着礁壁,似乎想要上来。黑衣人狠狠一扯鱼线,白骨先是被拉出水面,接着又被甩到远处,牙关互相撞击,发出“咯咯咯咯……”地阴笑声。
这地府之中都是死物,别说钓鱼,便是挖些鱼饵也是不可能的。
果然,黑衣人瞧着被咬断的鱼线皱了皱眉头,稍有些怒意,“扫兴。”
怒声拂过忘川河,越过奈何桥,充斥在整个地府,惊起一波又一波的彼岸花,凛冽寒气扑面而来,百鬼惊惶。
那人正是坐镇在幽冥司里,手握凡人生死,叫人望而却步的阎君。
昔时拱手施礼,念道:“拜见吾主。”
船身一轻,苏璃足尖点着河面,持着那把艳红的油纸伞越过滔滔忘川河,飞到了对岸的石礁上,一袭黑衣的阎君安然不动,乌冠黑发,微微低着头,连带着那张脸如同浸了墨般阴气沉沉的。
“阎王爷爷!”苏璃见了阎君如同见了亲人般,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阎君怒道:“汝这丫头没大没小,吾与汝师傅乃至交,你却唤吾阿爷,岂不是乱了辈分乎。”
苏璃笑道:“人间都称您为阎王爷,可不是阿爷吗,阎王爷……爷。”
阎君摇摇头,真是拿苏璃一点办法都没有,便是为了这个臭丫头,他甚至开了特例,许她以凡人之躯在地府来去自如,不由感叹时光如梭,曾几何时还是哇哇啼哭的女娃儿,都已修成了半仙,甚至常常将他的地府闹得翻天覆地。
那时她方满一岁,某日阎君来到梅山,见威灵仙抱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女娃儿,甚是惊奇。细问下来才知道是威灵仙游历凡间时捡来的,只是这小妮子今日不知为何,竟啼哭个不停。
“我看啊,她是知道你要来,被你一身的鬼气给吓到了。”威灵仙愤愤道,直接将这个黑锅扔给了阎君。
“汝这人,不讲道理兮,她哭她的,关吾何事。”阎君摆摆手,不吃这一套。
“哎,这怎么不关你的事儿。”威灵仙不依不饶道,“是你弄哭的,你就得给我哄好了。”
说着,就将苏璃直接塞到了阎君怀中,“无理取闹!”阎君又无儿女,更别提带孩子了,这么一个软嫩的娃娃搁在他怀中,如一只烫手山芋,立刻又扔回了威灵仙怀中。
两人推诿半天,阎君突然灵光一现,竟召来红莲业火哄苏璃开心。灼灼烈火在阎君手上幻化成一朵绽放的红莲,映在苏璃含泪的双瞳中,她看得痴迷,一下就止住了哭声。
威灵仙啧啧称奇:“嘿,这鬼机灵,倒是知道什么是无上法宝。”
正说着,却见苏璃伸出稚嫩的小手要去抓燃烧的红莲,阎君一惊,匆匆收回业火,却为时已晚,苏璃的手已穿过了烈火。
“你这痴儿!”威灵仙惊出一身冷汗,忙抓过苏璃的手,却见那幼手白皙柔嫩,紧握成拳。都说红莲业火乃是地狱焚烧罪人之火,能焚尽万物,而她的手在穿透业火后居然还能完好无损。
蓦地,苏璃松开手,一朵拇指大的小红莲在她手中盛放,看到掌中火焰跳动,她双瞳放光,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她的手,她的手竟能抓住红莲业火,甚至还将它一分为二,取下一丛火苗,简直是玄而又玄!
威灵仙狐疑的看着阎君,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阎子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凡间留下了什么风流债,不然这丫头为何能驱动你的法宝!”
阎君懒得与他争辩,握住苏璃的手仔细瞧了瞧,须臾,念动口诀,苏璃的小手边被一团熊熊烈火包裹。
“阎子包,你这疯子!”威灵仙催动灵符要灭火,却被阎君拦住,他朝苏璃努努嘴:“汝自己看。”
烈火之下的小手安然无恙,不仅如此,那团烈火竟被苏璃玩弄于鼓掌中,一会儿变成个兔子,一会儿变成个鸟,她玩得正是不亦乐乎。
威灵仙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宛如寻到无价之宝:“这手……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了!”
“汝明白何事?”
“我捡到她时就觉得奇怪,这女娃身体健全,长得也白白嫩嫩的,父母为何如此狠心扔下她。今日一看,怕是她双亲一早就发现了她能控火,凡人胆小,自然认为是异类,于是才将她遗弃。”
阎君拍了拍威灵仙的肩膀,感叹道:“汝啊,这回算是捡到宝了。”
苏璃自然不是阎子包的私生女,乃如假包换的肉体凡胎,而她的那双手却是天生至宝,生来便可以控火,因此红莲业火才能被她分去一小部分。
如今百年过去,苏璃分走的那一部分业火,已被她炼得炉火纯青,而她与阎君也成了忘年之交。
苏璃瞧阎君默默收起鱼线,不禁感叹道:“都多少年了,你还念着路清欢同你打的那个赌,我可不信你真能从这死水中钓出一尾活鱼来。”
路清欢曾说,只要阎君能从忘川里钓到一尾活鱼,他就不再集魂,并让之前定了魂的亡灵接受他们应有的命运。
阎君微微抬一抬头,语气有些嘲讽的说:“汝当吾是傻乎,忘川怎会有活物,即便有活物兮,也不可能有活鱼也。不过吾等了大半天,为何还是无一尾鱼兮?”
苏璃听他视若无人的胡言乱语着,牵着嘴皮僵硬的笑了笑,无奈解下腰间的锦囊丢到他怀中,“喏,又是一只被路清欢定了魂,却在凡间作恶的鬼。”
阎君捏了捏锦囊,惊讶道:“饿死鬼也。”
苏璃点点头,“路清欢这几年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听汝师傅说,汝的雷劫将至也,已命汝下山寻找宝器避劫,如今寻得如何?”
每次阎君一板一眼的跟她讲话,她便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于是,努努嘴,委屈巴巴的说:“哪有这么容易,我看我是渡不过雷劫了,阎王爷爷,要不你借我几件宝器避劫吧。”说完又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阎君无奈的摇了摇头:“汝这丫头,什么不好学,非要学汝师傅,又懒又不好学。”
“切,不肯借就算了,就让我给天雷劈死吧!”苏璃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怎么,汝这就要走了?”
“东西已送到,汝又不肯借我法器,吾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苏璃学着他,阴阳怪气的说道。
果然,阎君皱眉怒道:“没大没小,不许学吾说话。”
苏璃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江湖一别后会有期。”说完,便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忘川河上。
阎君捋着短须摇头,半响,似是顿悟了什么,往袖中一摸,大叫“不好”,如风一般地冲向轮回台。
这世上要探知一个人的前世今生,除了司命手中的命格录,便只有幽冥司的轮回台。
轮回台上驾着一面半山高的轮回镜,只要将凡人的生辰八字丢入镜中,便可映出此人的前世今生,不论仙凡,万物皆可查阅,乃是天地至宝之一。只是要启动轮回镜,还需要阎君手上的火令,至于阎君的火令放在何处,怎么偷取,这些活计苏璃也并非第一次干,即便她走后阎君察觉,找到这里也还须再花些时间。
苏璃风风火火地朝着彼岸花海的尽头跑去,只觉得阴风直趟而过,吹得人牙关发颤。她方踏入轮回台,两旁蹲着的神兽石像听到有人靠近,石身微震,金光真身破石而出,跃到苏璃面前。两只皆是狮身,恶鬼面,却都只长了一只天眼。
一只凶神恶煞地围着苏璃绕圈,另一只上上下下闻着苏璃的气味,嘴里哼哼唧唧地露出一口尖牙。苏璃从袖中取出一火令牌,火令一出,彼岸花海上扬起一阵大风,风凛冽地席卷着红色花雨,吹得神兽倒退一步,苏璃斥道:“退下。”
神兽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顺从地向后退去,双双恢复石身。
苏璃走到轮回镜前,台上蜡烛的顷刻点亮,燃着莹绿色的烛火,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硕大的轮回镜立在黑红的天地之间,镜面漆黑一片,根本照不出任何事物,镜边缘镶嵌着一圈青铜,青铜上刻着梵文咒语,苏璃好奇地伸手摸上青铜镶边。又轻轻敲了敲镜面,只听梆梆声响,倒是坚硬的很。
苏璃取出火令,放到镜前,火令顷刻间融入轮回镜中,只觉得一道灵光,原本漆黑的镜面荧光闪烁,散发的无尽光芒瞬间照亮了这一方暗黑的天地,片刻之后轮回镜中倒映出苏璃娇小的身影,仿佛能将所有事物都照出原型来。苏璃立刻掐动口诀,在心中默念起洛骁的生辰八字,那一圈青铜字仿佛得了号令般,渐渐转动起来,苏璃摒吸静待。
只见轮回镜中风起云涌,在数万人海中火速搜寻,不一会儿便呈现出洛骁清俊的模样来,只瞧见轮回镜上浮现出两行字:出云城紫花巷云镜堂洛骁,字子丞,生于德顺二十五年……这轮回镜果然神奇,她指尖扣起印决,瞬间推动轮回镜朝他的前世翻去。
忽听身后“簌”地一声,是长靴踩在彼岸花上的声音,她即刻转身,金丝线已从手中飞出,穿过面前腥红花海,如水面涟漪,绞碎了平静的花海,扬起漫天花雨。
对方却早已转至她身后,步伐轻稳,他定定地站在轮回镜前,霎时剑眉紧锁。苏璃大惊,屏息朝他又是一扬,疾风扫着细碎的花瓣朝他仰面拂去,他一身黑袍霍地撑开,似红海上的黑蝶一般。
阎君足尖轻点,立在茫茫花海之上,长袖一摆,轮回镜瞬间恢复一片漆黑,火令也从镜中飞出,重回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