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上,水流湍急,一艘通体漆黑的舰船飞速驶于江面上,如离弦之箭。
远远看去,一袭白色身影直立船头,身影映着漆黑的船,四周雾霭缭绕,清新脱俗,犹如嫡仙下凡。
白衣细看,银线精绣的双面彼岸花,笼罩着全身,衣摆和袖口则是以岫岩玉打磨成极细小的珠子穿在一起,由手工缝制滚边而成,腰间配上一条银白色钢制腰带紧紧箍住腰身,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胸肌,头发只简单全部竖起,横插一支乌木银簪,此等扮相之人,必是人中龙凤,非凡人可及。
再往此人面上看去,中等的脸型不长不短,中等的眼睛不圆不鼓,中等的鼻子不高不低,中等的嘴不大不小,平平的五官毫无可圈可点之处,委实对不起这副好身材。
舰船所行驶的这条水路鲜有船只经过,附近的船家路过此条道,都要远远地绕过去,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薄雾中,只见水路口的两岸,各立着一块参天高的石碑,猩红的大字上书:擅入者,无人生还,死无全尸。
魔教总坛的家门口,‘勿看勿听必绕行’,这是离此最近的安宁镇上,人们口耳相传的劝诫之言,好奇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人敢真正踏入那片土地。
此条舰船独泛的江面显得格外宁静,只剩下两岸的猿啼鸟鸣,伴随着湍急的水流哗哗声,别有一番宁静娴雅之趣。
夜阑正背手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薄霭发呆,只见他突然眉头一皱,飞身连退几步,下一秒,声声箫鸣划破长空,高亢尖锐,丛林群鸟飞尽,猿猴散去,刚才他站的地方已插满银箭。
“这才出来几天,总坛都被人设了埋伏,怕是想造反不成?”夜阑右眉轻佻,右手附上左手拇指的玉扳指上,转了两转继续缓缓开口道:“一盏茶的功夫,若还这么吵吵闹闹,就提脚来见,爬来!”便转身进了船舱内,衣摆扫着的门边,’轰’的应声关了起来,门边框上顿现出数条裂纹。
接到传音入密的守门卫们,不管是船上还是岸边的,无不例外额头上都闪现出了滴滴晶莹冷汗来,来不及细想,众人如烟花般飞速四散开来。
不一会儿,林中、水面上、船头前,都传来激烈的打斗吆喝之声,身着缎面紫衫的守门卫们和蒙面黑衣人们打的一时难舍难分,不知此时是谁喊了一句:“一盏茶要到啦!”顿时,守门卫们似是打了鸡血一般,出招的力气大了三倍,速度快了好几番,三下两除二,蒙面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躺了满地。
“潜力果然都需要激发。”夜阑鼓着掌从船舱内踱步而出,满面假喜之色,而后神色一凛悠悠开口道:“虽一盏茶没到,但我瞧着这水路门口的石碑可能是不够显眼,才总有人想来送死,你们就再操点心,多立个百八十块的碑到两岸竖着,实力上有所松懈,不能保全,那就只能从阵势上先唬住了罢。”平淡无奇的脸上勾出轻蔑一笑,补充道:“手作斧,血填字。”
言闭,舰船也正好靠岸,夜阑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上了石阶。
“恭送少主。”身后的守门卫们屈身抱拳相送,心中满是不甘,但这不甘却是源于对自己能力的自责,魔教不收无能之人。
静心阶,自下向上仰头望去,遥遥望不到头,犹如人生那般,捉摸不透,不可预见。
9999级台阶,一层不多,一层也不少,最初的几百层,都还有很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坑坑洼洼,石阶宽窄高低参次不齐,等再往上攀爬,越爬越高,渐渐的石阶也越来越平整,5000级之后,石阶就成了统一的宽九寸,高四寸,平平整整的石道,长长的石道一直延伸到终点——‘子夜殿’。
夜阑之前一直在各分舵间驻留处理各事宜,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子夜殿了,所以这次他回来并没有用轻功直接飞上去,而是用脚一步步踏上静心阶,仿佛在向他的老友问候一般,每层石阶都踏的用力而认真。
走在这条道上,他任由自己心绪乱飞,不管它飞到何方,最后,终会被连绵不绝的石阶牵引回来,尘埃落定,静心静心。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之时,饶是内力胜过常人百万倍的夜阑,额头上也起了细细的一层薄汗,9999级台阶,一步未歇息,一口大气也未出。
“你的内力又增进了不少。”殿前一袭亮枚色长衫的少女望着他,笑盈盈的对他开口道。
只见少女眉眼弯弯,鼻子小巧,唇若丹霞,巴掌大的小脸蛋儿,俏皮可人,一袭及地亮枚色裙衫,衬的本来就白皙的肌肤更加肤白似雪,可惜,这不是她本来的面目。
“你的手艺也越来越精进了。”夜阑边说边走了过去,走到少女跟前,越发觉得她身材娇小,忽有几分莫名的不习惯,什么时候他竟高出了她这么多。
“你的也不错,丢到人群中,我第一眼定看不出来你有易容的痕迹。”这第二眼第三眼嘛,那还是看得出来的,毕竟这手艺也是我传授的嘛,当然这后半段话,她没说出来。
夜阑闻言横眉一挑,魄力十足地开口道;“被第一易容圣手’舞青洛’夸奖易容术,我怎的不觉开心否?”
不错不错,顶着这么个普通的脸,从龆年到弱冠,挑了也有十几年的眉毛了,不仅毫无气势可言,甚至还有点丑,因顾及夜阑的少年自尊,她闭口不提,忍耐了许久,现如今再看他起挑眉来,倒是顺眼多了些,这小小的动作中还透露出了不凡的气度来,果然不轻易扼杀孩子们的’各种能力’是对的。
舞青洛调笑道:“那是你感官失调了罢,快去让以东先生给你扎几针去。”
一听到扎针,夜阑脸色变了又变,给别人扎针他行,让别人扎自己,他真不行。
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舞青洛继续说道:“你师父也等你许久了,你扎好了针,就快去找他罢。”说着便作势要转身离去,还没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来,看到夜阑还站在原地,心道:这以东先生给一代魔头留下的心理阴影真不小,十几年了还是怕扎针,要是别人知道岂不贻笑大方?她便更恶趣味地开口道:“我倒是忘了,你怕扎针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时没忍住笑意,她仰天长笑起来,哪还有一丝少女娇羞的模样?她边笑边撇夜阑的神情,发现他毫无反应,一直低头未语,心中一惊,不会真把他惹生气了吧?
舞青洛连忙敛住笑意,脚底抹油准备开溜,把这祖宗给惹生气了,可是要倒大霉的,走为上策,也不管夜阑听没听,她边往石阶下跑别喊道:“子夜殿我给你收拾好了,你看一下就快去见你师父吧!”
这一喊,夜阑突然回过神来,心中思绪万千。
谈到扎针,他年幼的’悲惨’经历立马闪现出来。当时他年幼无知,爹爹也不知怎么的,就听信了某个江湖术士的话,把他给送上了武当山,结果在武当山待了还没几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就被师父给’拐’回了魔教中。
小萝卜头初来魔教乍到,人生地不熟,除了师父也没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免不了些欺负,那时就是以东先生对他伸出援手,对他和蔼可亲,每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听其他人说这位先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妙手回春绝命神医,他那时也没多想,只觉得这个老头对自己很好,便也很快与他熟识起来。
于是有一天,以东先生兴奋地告诉他,自己终于练就了绝学‘天赐神针’,此针法可让人内力大增,益气补肾,还能百毒不侵,并且在老鼠身上已经试针多次,都取得了成功,现在就差一个活人来试针了,那时他望着满头白发的老头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他连忙毛遂自荐。
后来,该有的功效一个都没看到,倒是有了严重的副作用,夜阑不能动弹地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更严重的是还大小便失禁,以东先生心怀愧疚,也照顾了他七天七夜,每日给他嘴里喂一些流食,然后为他换亵裤和床单,边换边会不停念叨:这不该呀。
他虽年幼,但出生在那样名门望族的孩子,心智也都是早熟的很的,尤其是自尊心与羞耻心更莫名的脆弱不堪,让一个老爷爷每天处理自己身上的污物,他如何也承受不了,遭受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他从此对扎针,有了深深地心理阴影。
那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他,总会心生奇怪,以东先生说在老鼠身上试针已经成功了,仔细想想,此针的功效,除了百毒不侵,另外两个老鼠怎么试的出来?老鼠又不会练功。而且以东先生还是专门趁师父不在教中时来试针,前后结合一细想,以东先生对他一开始那么好,原来就是在打他试针的主意,呸!真他妈黑!第一次揭开了‘肮脏的大人世界’的黑幕,夜阑受了很大的打击,但他并没有一蹶不振,相反他还开始苦心钻研这门医学。
终于在他束发之年的那天夜里,他偷偷摸进了以东先生的房间,扎得他在床上躺了七七四十九天动弹不得,才解了这口恶气。
以东先生因一次试针,结果被教主关禁闭半年,然后又被自己的徒弟给‘暗算’报复,丢人又丢招牌,但他同时又得意的很,毕竟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而夜阑虽习得了一身出神入化的针灸术,但那心里阴影估计要留一辈子,也不知算是因祸得福还是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