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北京,早晚还有些凉。
为了已经断奶的五只小狗,我在阳台上,搭建起阳光“小狗乐园”。
一台半平米大小的白色电暖气,被我安放在阳台的一角。半挽起的米色纱帘下,春阳初照,混合着烘烘的暖气。红黄蓝绿、五颜六色的硬塑胶泡沫地板,围造出一个彩色天地。一只白色底带粉红色围边的塑料狗便盆,紧靠在“乐园”的尽头。
厕所和乐园之间,有一道拱形门桥相连。“小狗乐园”,阳光下,温度舒适宜“狗”。
伴随着黄鹂鸟的婉转鸣唱,放眼望去,“乐园”里,五只毛茸茸“小球”,到处“滚动”。
五只小狗,开始长牙,混沌蒙眬的眼睛,变得逐渐清亮起来。能看清道路和方向后,“世界”在小狗眼里,一片崭新。小狗们显得特别开心。开心的结果,就是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对什么都想用牙,咬咬试试。
如此一来,为解决长牙、牙槽发痒的问题,小狗们逮住什么咬什么:棉被单、塑胶地板、自己的爪子、同伴的身体、特别是每只狗一会走路就会摇晃不停的小尾巴,都是它们的兴趣所在……从乐园“卧室”,到“游戏室”,再到狗“厕所”,五只小狗,爬高就低,四处乱窜。
小狗们乐,我却紧张。
断奶的小狗,没了狗母亲芭比舔食屁股,首先就得养成它们到固定地方拉屎撒尿的好习惯。
这个好习惯,会伴随它们一生。
于是,下班回家,我常跑到阳台上,给它们喂好吃的东西。当然,这些好吃的东西,都是为培养它们“出恭”的好习惯而打下的必要物质基础。
很快,一只小狗,率先躬起身子、撅起了屁股。我快速把它抓起来,放进“小狗乐园”尽头的狗厕所上。果然,小狗的屎尿气味儿,立马刺激起所有小狗天生敏感于人类几十倍的嗅觉神经。在气味儿的诱使下,其余的小狗,一个接一个,头尾相接地,爬向狗“厕所”。
一次,两次,八次,十次……哈哈哈哈,成功了。
后来,上“狗厕所”对小狗们来讲,变得乐此不疲。既新鲜,又可以爬行“很远”。当然,上完厕所,拉空回来,还另有好吃的奖赏等着。
因此,狗“厕所”里,常常挤满了撅着屁鳝鹡Q孅F股,拉屎撒尿的小狗崽们。
巴甫洛夫有关条件反射的最经典例子,对狗们还真管用。不过,有时候,条件反射过了,有的小狗拉完后,一转圈儿,被别的小狗身体挡住视线,找不着厕所出口,就费劲地从狗厕所粉红色的围栏上翻出去,结果,掉在了“乐园”围墙外,急得“嗷嗷”直叫。这与后来狗们长大了,发现人类的活动场地,比“乐园”里的环境有趣多了,总是寻找一切机会,翻出乐园逃跑的场景,在我记忆深处,形成强烈的反差。
坐在“小狗乐园”边,观看小狗嬉戏图,成了我下班后的一大乐趣。
而我身边,也总蹲着,同样幸福地观看着小狗的芭比。
小狗爸爸哈利,很少到阳台上来。即使来了,也会被芭比立马“轰”
出去。母狗护犊的天性,有些让芭比疏远了与丈夫哈利的亲密关系。
当然,哈利没变,变的是芭比,所以,哈利,只是远远地卧在客厅里,无所事事地时不时瞄一下阳台这边。五只狗儿女好像与它无关,它只偶尔捕捉一下老婆芭比的身影。芭比不理它,哈利只好把目光,继续去搜索定位“粑粑”。
芭比不同。芭比是个好母亲,芭比关注着儿女的成长。已经断奶的芭比,被我和老公依然每天的炖食,给大补得红光满面,沙滩色的大脑袋,更加硕大无比。
老公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芭比生了五只小狗,立了大功,该补。”
我认真地反驳:“没有哈利,哪来的小狗。哈利功劳也不小。”
老公好像就等这句话,马上表现出一副顿悟的样子:“嘿嘿,有道理,还是你公平,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哈利,更加理所当然地,平分着芭比每天的肉和汤,外加芭比的“残汤剩羹”。
……一时间,哈利长得比芭比更重、更胖。全身红毛,油光锃亮。体形,像一只方方正正的红板凳。四条小短腿儿,粗得矮矮墩墩的。
每天的肉香,令哈利鼻翼飞扬。遗憾的是,哈利再也吸引不了芭比。芭比的眼睛,夹也不再夹哈利一下。初为狗父的哈利,沮丧,不满,可也无可奈何。芭比总蹲在“小狗乐园”矮墙外,爱意浓浓地探头清点、注视着小狗们。
芭比是个责任感很强的母亲。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会小心翼翼地跨进小狗乐园,去舔食、清理某个小狗因屙屎不净的屁股。每当这时,乐园里吃奶心瘾难断的小狗们,立即就“炸”了窝……无论身在何方,无论正在干什么,都会立马起身,飞窜过来,准确地叼住芭比已经快干瘪了的奶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母亲的乳香,总是孩子们最难忘怀的美食。断奶,人狗同理,谈何容易!小狗们贪恋,太正常了。
芭比见此情景,只得落荒而逃。奶头上,常常牵带出一只、两只,吊坠着死活不松口的贪吃小狗。
其中,必有老大。
芭比的老大,跟芭比其他四个孩子一样,都没有再起名字。图省事儿,就直接叫“老大”。老大生下来,个子最大,劲儿也最大。
老大黑灰色的短毛,像一只超级袖珍的农村小毛驴。
老公喜爱地说:“我喜欢它,我要留下这只。”
看着毛茸茸的五只小狗,哪只都可爱。说真的,哪只我都舍不得送人。我曾好奇,眼都睁不开的小狗,是凭什么,紧紧围绕在母亲身边的?
我拿老大做了个试验。我把老大一次次拿开,离芭比一尺远、两尺远、三尺远。这个距离,对刚生下来几天的小狗,绝对是个不近的距离。然而,每次老大都像盲人一样,虽然跌跌撞撞,却能准确快速地“滚爬”回芭比身边。
我想,小狗能找回母亲身边,大概就是凭借了超强的嗅觉。俗话说,有奶便是娘。大概也暗指,婴儿对母亲特殊气味儿的熟悉和记忆。
五只小狗,老大抢奶吃最有计谋。在芭比哺乳时期,通常,别的几只小狗,一个奶头还没叼稳,老大已经吸空了芭比最饱满的一只奶袋,然后,迅速地去拱寻另一处丰富奶源。
母狗芭比,八只奶,最上面两只,几乎是摆设,往往只有一丁点儿奶量,所以,五只小狗,谁也不会第一时间,直奔最上面的奶头。
老公说,真像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经验都是在实践中总结和积累出来的。像盛饭,第一碗一定要少,这样吃得快,吃完后再盛第二碗,就可以盛得满满的冒尖。小狗抢奶,与人同理,只不过顺序颠倒。
母狗奶量有限。谁先抢着丰富的奶源,谁才能茁壮成长。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
于是,为抢“奶源”,打架,成了五只小狗每天必不可少的一关。
老四和老五对打。老大柿子专找软的捏,只欺负老二和老三。老二个子最小,每次,老大挤老二,常把老二挤翻到芭比身背后。老二只会“呜呜”哭,一“呜呜”,嘴就松开,一松开,奶头就掉出,老大阴谋正好得逞,立马张口叼住。等老二好不容易,哼哼唧唧绕一大圈爬回原处,老大已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跟同样小肚子圆得一起一伏的老四、老五,仰面挤躺在一起呼呼大睡了。
芭比的八只奶袋,也早空了。所以老二总吃不饱,吃不饱,就不长个儿。老二的个子,一直最娇小。
老大也用同样的法子,欺负老三。有时候,老大发现老三占据着芭比一处丰富的奶源,就挤过去,想占领老三的阵地。
没想到,老三比老二有心眼儿,也狡猾。老三发轻的身子,虽然被老大拱到一边,可芭比的奶头,被拉扯得老长,却仍死死地,叼紧在老三的嘴里。老大没辙,只好放弃。
老三不畏老大,狡猾不吃亏,但却很执拗。老三在我的印象中,特难伺候,得时时小心,两个多月的老三,特别爱钻到沙发下。
常常,晚上睡前的狗崽儿清点时,我得趴在地板上,头挨着地,倒着眼,像狗妈妈一样,一声声,温柔地呼唤着老三。老三总是千呼万唤不出来,直至拿来酱牛肉,它才极不情愿地挪出它的小身体。桀骜不驯的老三,看似为我呼唤,实则为酱牛肉所吸引。
老四,性格自私,决不肯吃一丁点儿亏。它的生存法则是先下手为强。从小到大,谁要是不小心,碰撞一下老四,它肯定立马反嘴一口,报复回来。不管有理没理,事后还总是它向主人哼哼,好像诉说委屈。长大后的老四,抢起食来,六亲不认。连它的母亲芭比,都有些惧怕它。
但老四,偏偏又受制于老五,常常敢怒而不敢言。老五,大大的眼睛,红红的长毛,典型的芭比和哈利的混合体。只可惜,科学家早证实,漂亮不被遗传。老五混合了父母长相的缺点。老五下嘴唇上,有一团黑毛。小时候脑袋大,黑毛就显得特别突出。与其他几只小狗比较,怜悯之心,让我对老五,多了几分心疼。
老五和老四,从小打到大,影子总是纠缠在一起。在老五眼里,老四整个儿就一“敌人”。老四、老五在彼此的打架格斗中,体格成长的,也最是健壮。老四与老五打架,学会了灵活地躲藏、跳跃,寻找有利空间,进行自我保护;老五与老四打架,却像个武夫,勇敢而不会算计。
但是,老五是第一个被我放进水盆里洗澡的小狗。
连续两天闹肚子,老五小小的屁股,红肿红肿的,疼得它头扎被子里,撅着屁股直哼哼。我轻轻地,撩水为它冲洗。它舒服得小脑袋在我手里左摇右晃看着我,那清亮可爱的眼神,冲淡了它相貌上的不足,也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其实刚开始,五只小狗在我的眼里,还能一视同仁。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我公平的心,开始有所倾斜。
那是在小狗出生两三个月后。小狗乐园的矮墙,已经关不住它们的身体。小狗们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家里。
它们也分拨成为我们全家三口人的“跟屁虫儿”。
老大、老二、老三,喜欢跟着老公;老四,喜欢跟着女儿;老五,喜欢跟着我。
一天,我出门倒垃圾,回来时,顺手关上防盗门。忙完清洁的事情,四个小时已经过去。
我从冰箱里拿出酱牛肉,准备喂小狗,一点数,发现少了老五。
“老五!”
“五子!”
几间屋子找遍,哪有老五影子?!
老公帮我分析回忆,突然,我们共同想到,曾经打开过的铁大门。
“哗啦”拉开,防盗门外,我的心揪紧了:可怜的老五,像个小孤儿,一声不吭,蜷缩在大门靠墙根儿的黑暗角落里,默默无声。
我心中,一阵阵愧疚……我无法想象,漫长的四个小时,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家庭的老五,那幼小的狗心灵里,是怎样一种恐惧孤独的心境。
少年时的成长经历,导致了长大后的老五在外面时胆子特别小。
朋友们都说,几个小狗里,老五长得最丑。我虽然很不情愿地认可大家的看法,但老五那温驯腼腆的性格,特别是被我意外关在门外的可怜情景,总会令我止不住地想弥补它、讨好它,总会不自觉地在狗们发生争斗时,袒护老五。渐渐地,老五成了我最疼爱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