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爷爷的反对并不能打消西流的念头,就好像所有的少年一样,心底萌生的冲动会像杂草一样,哪怕有石块覆顶,也要在碎石间觅得一丝缝隙,艰难生长。
春天已经临近,山雪融化的水流即将汇聚成春汛,村子出谷的洞窟会被淹没。因此,村民们需要在山间积雪开始消融,而洞窟尚未完全淹没的时间里储备足够多的物资,比如——木柴。这个时间里,哪怕是未成年的蛮族,也要开始在河边捡拾上游冲下来的枯木断枝,晒干后背入村里。
西流当然不屑于傻傻地拿着长勾守在河边等上游流下的残败树枝,回到之前的地方,检视一下固定藤索的大石。然后重新编织了一根草绳缚在结实的藤索的另一头,在腰上绑好草绳又一次艰难游过河东岸,拉直草绳将藤索度过西流河,把藤索牢牢绑在岸边的大柳树上,做了一条简易的悬空藤索。
然后呼来村里的小伙伴,让他们拿着带钩子的长绳守在岸边,自己带着钩子攀在悬空的藤索上。见到上游有流下的树木,直接将钩子挂在树枝上,小伙伴们就能把树枝拉上河岸,效率一下提高了很多。
小伙伴们不用沿着河流来回奔跑,这活也变得无聊起来。他们还能在岸边嬉笑打闹,而西流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倒吊在藤索上默默地想心事。
有一天,西流一个愣神,一段厚实的玄光桐树的枝干从挂钩下脱离,在湍急的河水裹挟下奔向下游去了。这种树的木质很疏松,浮力很大,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西流听着远处瀑布隐隐的轰鸣声,想着这块该死的木头比我幸运多了,越过这个瀑布,下边就是人族的领地了。它还会流进清河,流过几万里,它最终会流进大海吗……
蓦地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炸起——我在这树心凿一个洞,藏在树里随着这水流下去,不就能到人族的地方了吗!
越想越兴奋的西流把长勾塞在一个较年长的小伙伴手里,飞奔回了村里。
“爷爷,爷爷,我也要进山砍柴!”
“额,你还太小了,山里不安全,刚开春山里的野兽们都饥着呢,小心给赤豹叼了去。”村长爷爷一面检视村里的排水渠,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知道啦,我不会走远的,就在河边安全的地方。”西流从村长家捡了一柄斧头,一把长锯,悄悄地遛出村子。
“……”
西流河流域降水丰沛,冬季常多大雪,到春暖水融,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野兽们一般也不会到河边开阔不便于隐藏的地方,因此河滩附近是村里孩子们的“领地”。西流在河滩不远处找到一棵三人合抱粗的玄光桐树,这种树有一层致密的油性树皮,再加上原本就木质疏松,所以浮力很大。最关键是,这种树长到一定大小后,树心会生成绵软的木芯,很方便掏空。
接下来的日子里,西流在老老实实砍柴的同时,每天会抽一小段时间来砍倒玄光桐木。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西流每天要砍出格外多的柴禾,他像成年人一样砍倒碗口粗的山木,然后用锯子把木头锯成一截一截,然后劈开。春天里的树木吸饱了水分,又湿又韧,十分费力,西流不得不投入全部的力气,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
心思全部都放在自己秘密上的西流并没有察觉,相对于一个普通的蛮族来说,他的力气增长的速度太过惊人。每天都全力投入伐木、劈柴工作的西流,从最初一天只能完成一棵树,不到半个月时间,一天能完成十棵树,河滩上的劈柴堆得像山一样高。仿佛他的身体里藏着一座宝藏,越卖力地挖掘,收获就越大。这一切于他自己而言,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奥秘,而偶尔前来戏耍的小伙伴们也只懂得惊叹他的能干。
终于,巨大的玄光桐树被肢解成不到十米长光秃秃的树干,树心已经被掏空,一端用坚实的木料楔入封死,另一端开口处用玄光桐木削了一个大号的木塞做门。为了防止木头在在水中打滚,西流还用很多根长枝均匀间隔横绑在玄光木上,做成蜈蚣状的木排。
一切准备就绪,西流唤来全部的小伙伴帮忙。小伙伴们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以为是做了一个大玩具,跳着叫着帮忙一起往河里推。玄光桐木很轻,虽然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但十来个半大的蛮族一起也堪堪能够挪动。眼见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推入水中,果然稳稳地浮在水上,西流欢喜得心都好像要跳出来了。
“啊呜——你们把岸上的柴禾搬回家,我这就去了——”大声吆喝一声,猛力往河里一推,闪身缩进树心里,一手拉紧木塞封住了口子。湍急的河水一冲,玄光桐木制成的木排打着旋子就飘到了河心,迅速朝下游飘去了。浩浩荡荡的水势下,再也不可挽回了。
“不好啦,蛮吉被木蜈蚣吞走啦——”
眼见西流钻进那个看起来像是大蜈蚣一样的木头里随水流不见了,小伙伴们慌了神,胡乱地哭叫着跑回了村子。而当村里的大人们赶来,这里除了一堆多到不可思议的劈柴与河岸上木头拖动的痕迹以外,已经什么都见不到了。
“蛮吉——”村长爷爷哭喊一声,绝望地朝河流下游跑去,而那里不远处瀑布的轰鸣声隐若雷鸣。
藏身树心里的西流此刻内心激动不已,仿佛干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丰功伟绩,又好似得到了一件极稀罕的玩具开始无限想象各种有趣的玩法。唯独没有意识到,此去的道路上可能会有各种奇遇与刺激,但决不会少危机与磨难。比如,眼前梦想就要遭遇第一次考验:
——粗制滥造的玄光桐木,能禁受得了数百米落差瀑布的冲击吗?——
村长爷爷与村里的人们匆忙赶到瀑布前,趴在一边的崖石上往下看。重重的水雾下只能看到深青色半月型的一汪潭水,远处一条大河向东流去,而孩子们口中所说的蜈蚣状木排杳无踪迹。
此刻的情形已经很明白了,大人们心里都知道,曾经那个被他们叫做蛮吉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然而,他们决计想不到,此时的西流正在经历怎样一番奇遇。
木胎厚实的玄光桐木一头塞紧了木塞,西流在木仓里能够感受到河水波动带来的起伏颤动,但却听不到声音。木排只在瀑布边缘的崖石上磕了一下,就被巨大的河水冲下悬崖,而西流只感觉到了身下的木头猛的一颤,然后一种巨大的悬空感袭来,木头也在不停地磕碰,一阵阵晕眩。晕眩感还未消失,只觉木头突然碎裂开来,从漆黑到猛然炸裂的亮光刺激得眼睛自觉闭上,然而再睁开已经又是一片黑暗。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撞击,然后就晕了过去。
对于一般的普通蛮族来说,经历这样跳崖的巨大撞击再加上瀑布的冲击,可能连尸体都已经被撞裂得四分五裂了。
然而西流毕竟不是普通的蛮族,他的额头上隐藏的是蛮族代表体质与力量的——锻体云纹!
在外层的木头碎裂的时候,身体感应到巨大的威胁,云纹就已经发动,一缕红色的光从额头发出,迅速蔓延至整个身体的体表。每一次碰撞在崖石上,红光都会猛地一闪,迅速消弭身体所受到的打击。直至沉入瀑布下的潭水中,红光耗尽,西流终于被巨大的水压加上刺骨的寒水激得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