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那我要回去问问爹爹了。”我琅琅的笑起来,骊山的早晨静幽幽的,静的只有我的笑声和他的脚步声,不知怎的,我不舍得打破这份宁静,我伏在他的背上,安静的享受着这一切,他的背宽阔而温暖,还有一种如有若无的干净味道,下山的路已经十分漫长,可是在那一瞬间,我竟然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离贞观十七年的春节越来越近了,听说最近外面局势依旧不稳,太子和魏王的斗争依旧激烈,幸好我在吴王府里的生活还算逍遥自在。
“小姐,你在找什么,我看你都找了好几遍了。”一日,雪凝看我正翻箱倒柜,不解的问。
“你看见我那本《古镜记》没有,我记得我放在桌子上的。”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没有啊,小姐,你会不会记错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我记性很好的。哎,看来我是看不到结局了。”我叹了一口气,每日在吴王府都是读书习字打发时光,当然读书也不是四书五经之类的,而是这种传奇小说,虽然半懂不懂的,但聊胜于无吧。
“对了,小姐,吴王殿下不是说你要找什么书就去他书房吗?”雪凝灵机一动的说。
“是呀,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他书房里的书可是不少哇。”
我轻轻推开门,李恪并不在书房里,整个书房洁净雅致,里面有好几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帛简牍,而墙上那幅墨兰图则更加引人注目,下笔英挺,花朵及兰叶均用淡墨,甚至没有多余的一点装饰,只有黑白两色,甚为清雅。还有旁边那首诗,是屈原的《云中君》,字体若山若树,纵横有托,挺拔无比,落款是“十八子”。兰象征着高洁,以兰比君子,君子之风更显,真是妙哉,我暗暗赞叹着,不禁随口就念了出来。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十八子加起来不就是个“李”字吗?那天听管家说李恪很喜欢兰花,孔子说“夫兰”当为王者香,看来这幅画一定是李恪的手笔。我信步走到他的书架旁翻看着,他的书五花八门,百家集萃,除了史记,晋书这种史书外,大部分是兵家和纵横家的书,比如《孙子兵法》和《鬼谷子》之类,但似乎没有我要找的那种市井小说。我随手翻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找了个遍,但都没有,对了,会不会在桌子上?
“啊……”我拿起他桌子上的一些东西看了看,也没有发现,倒是桌子上李恪写的一幅字引起我的注意,苍劲有力,力透纸背,我笑了笑,转身要走,忽然手一抖,手里东西全掉落在地上,我忍不住大叫一声。
东西都零零散散的铺在地上,我忙不迭的弯腰去捡,却在一本展开的奏章上瞥见了一行字:
“臣魏王典签伏启陛下……”
魏王典签的奏章?怎么会在李恪这里?我本无意偷看他的东西,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就细细读了起来,可越往下读,我的心就跳的越厉害,上面列举了李泰的罪状多达三十四条,什么潜包祸心,凌胁中使,常赋不入,怀其积恶等,每一条都触目惊心,每一条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想而知,皇帝看了这封奏章会作何感想。只是这封本该放在御前的奏章怎么会无缘无故得跑到吴王府里来?我疑惑不解,不禁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当我看到那个模模糊糊的东宫封印的时候,终于有些明白了,那个封印不是很清楚,但正好可以辨认出来,如果这是太子的人干的,断然不会留下这么一个大破绽,如果是魏王党要诬陷太子,就会把它弄得更清楚,而现在却模棱两可,这封印就是想把皇帝带入一个迷局,让他同时怀疑太子和李泰,这个一箭双雕之计确实很巧妙。唯一值得肯定的是东宫一定有他的内应,至于魏王府有没有,就要看这个魏王典签是真是假了。我猛然想起李恪那天的话,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王牌?只是以他的心计,这么重要的王牌会这么早就拿出来?李恪所说的“高处不胜寒”我现在终于深有体会了,什么叫宫闱倾轧,什么叫尔虞我诈,这就是权利顶峰的本能吧,即使你不去害人也要时时防备别人害你,更何况先下手为强,为了保护自己,不介意再上演一出玄武门喋血,原来他的示弱,他的韬光养晦,他的自请降职这一个个都是假相,那不结党呢,会不会也是为了迷惑敌人?在太子和魏王斗的两败俱伤的时候,在别人对他放松警惕的不察中,他已经暗暗部署了这么缜密的计划!
我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赶紧按原来的样子摆好,早已没有了找书的闲情雅致,急急忙忙跑出门去,不料刚出房门没多远就撞见了一个在此经过的侍女。
“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她朝我行了个礼。
“没……,没什么,看风景。”我一边说一边忐忑不安的看了看李恪的书房。
“殿下刚刚才出去,小姐是不是来找他的?”她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不……,不是。”我连忙否认,心想怎么会这么不巧,让人给撞见了,我深呼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没事,你先下去吧。”
隔了一天的早上,我正在房里梳妆,雪凝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外面有出大事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有个自称是魏王府典签的到玄武门上奏书,奏书中说了魏王的很多大罪,皇上大怒,当即下令搜捕上书的人细查此事,可是那人已经没了踪影。我听他们都在传闻,传闻……”
“传闻什么?怎么不说了?”
“大家都在说是太子派人干的,听说就连皇上也在怀疑了,现在正暗地派人到东宫彻查呢。”
“哦。太子现在不是正忙着在宫中为称心立牌位,让宫人朝暮奠祭吗,他怎么这么有空?”我冷笑一声,这一切都在李恪的部署之中,他曾经说过要“帮”李泰对付李承乾,看来李承乾离灭亡不远了,那接下来呢,会是谁?
“咦,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雪凝犀利的目光在我眼前一晃,让我心里一惊,我对雪凝这个丫头一直都摸不透,现在更不行了。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我急忙掩饰,心想事情早已在我的预料中,我怎么会惊讶。
“小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时没事也就是聊点这些打发时间。”雪凝笑的一脸无害,让人难以从她脸上知道什么。
“随你吧。”我已经懒得探究。
“对了,小姐,你还记得那个蒋平吧?”过了一会,雪凝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
“蒋平?”这个名字好耳熟呀,哦,我想起来了,不就是那天在校场被李恪打了一顿的士兵吗,他曾经还来房府找过我。
“怎么突然提起他?”
“是这样的,小姐,我今天听人说蒋平家里很苦,上有老母下有弟妹要照顾,那天小姐给他的钱恐怕也用不几天。”
“那我们就去看看他吧,顺便再给他点钱。”雪凝也许没说错,那天蒋平确实说七八口人全靠他的军饷生活,我这人一向心地善良,忍不住又要多管闲事了。
蒋平的家在长安城西南角的归义坊里,立李恪的王府很远,马车在坊市间七拐八拐了好长时间,终于在一个斑驳的门前停住了。
“这就是他的家?”我有点疑惑的问雪凝。
“听说是。”雪凝一边敲门一边说。
“哥,你回来了。”咯吱一声,门被轻轻的打开,一个娇美的少女出现在我面前,她面带欣喜之色,但当她用秋水般的明目望着我的时候,我一下子惊呆了,她竟然是那天我们在东宫遇见的那位少女。
“是你。”我惊呼一声,而她好像对我也有点印象,忙不迭的转过身去。
“你站住!”我几步追了上去拉住了她。
“放开我……”她使劲的挣扎着,可我好不放松,就在纠缠之际,我低头一眼瞟见了她雪白的手臂,她的袖子被高高挽起,而玉臂上的那块红色胎记已然不见踪影。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放开她,使劲撸起她另一只袖子,也没有胎记。
“你干什么……,哥!”她知道事情败露,撩起裙子就想跑,可是被我死死拉住,就在我们拉拉拉扯扯的时候,蒋平突然出现,他见了我也很惊讶。
“小姐,你……”
“哥?蒋平,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称心的妹妹吗?难道称心是你弟弟?”少女的这一声哥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她的确是我妹妹,但称心不是我弟弟,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他指着旁边的少女吞吞吐吐的说。
“你说什么?你们不认识他?她不是称心的姐姐吗?”
“这……,这个说来话长。”
“这都是吴王设计的对不对?”我看蒋平欲言又止,马上就猜出了几分。
“事已至此,我知道已经瞒不了小姐了,但请小姐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我不会,但你也要实话实说。”
“蕊蕊,你就把事情告诉小姐吧,她不是外人。”蒋平朝她妹妹示意。
“小姐。”她朝我福了幅,郑重的说:“刚才的事请你原谅,我不能出卖吴王殿下,但既然哥哥让我告诉你,那我就知无不言了。我叫蒋蕊,并不是什么称心的姐姐,我根本就没见过称心。一个月前殿下来我们家里,跟我和我哥说了这件事,问我愿不愿意,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什么事?”
“就是让我冒充称心的姐姐,故意让太子发现,然后通过我的口让太子知道称心的事是魏王告诉皇上的。”
“你是说那天那件事是他让你们在众人面前的演的一出好戏?”
“不错。”她顿了顿,接着说:“这都是已经安排好的,那个贵公子也是殿下派人假扮的,他故意与蜀王争执扯下我的袖子,以使太子能发现这块胎记,然后让他误以为我是称心的姐姐,那他就相信我所说的话。”
“那胎记呢?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也是假的?”
“是的,是殿下找名医为我弄得,十天之后它自己就消失了。”
“你就不怕太子有一天会发现吗?那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殿下已经把利害都说清楚了,这都是我自愿的,殿下并没有逼我。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别说这点事情,就让我们兄妹去死也心甘。”
“那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把称心的事告诉皇上的?”
“这个我真不知道。”蒋蕊摇摇头,看来李恪做事非常谨慎,就连蒋平他们都不知道来龙去脉,要不是我恰巧撞见小兴,又偶然听到他们的谈话,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件事会和李恪有关。
“果然是这样。”我大惊,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他先让小兴收买东宫主簿出卖李承乾,进而又让人假扮称心的姐姐把这件事告诉李承乾,目的就是离间太子和魏王,这一连环计不仅让太子损兵折将,而且太子和魏王的关系势必更加恶劣,只是这一切太子,魏王,就连皇上都被蒙在鼓里。没想到李恪的心机会这么深,一点也不亚于他父亲李世民和他那个外公隋炀帝。他说过他从小活在夹缝之中,为了在这个残酷的事实面前生存,他的城府如何不深?想到这里,我眼前一黑,忙扶住了身边的雪凝。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你想到了些什么?”雪凝探究的目光再一次在我脸上划过,我才猛然想到雪凝还在这里,我后悔自己的疏忽,刚才的话不应该让她知道的。
“没有,我只是有些惊奇罢了。”我推开她的手,故作镇定的回答,心想幸好她那天没去东宫,对于蒋蕊的话,可能也比较模糊,但怀疑是肯定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