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像以往一样，他熟练地从报摊上拿起一份晚报，一瓶矿泉水，将二元五角钱递给了坐在报亭里的她。报纸一元，矿泉水一元五角，不用找零。也是像以往一样，他们互相报以微笑。然后，他向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
上她的报亭，买一份报纸和一瓶矿泉水，这是他每天早晨必做的一件事，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今天，他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上她的报亭买报纸时的窘迫。
那时候，他搬到附近一个很便宜的出租房不久。交完了房租，他的手头已经不剩什么钱了。毕业之后，为了找工作，他四处奔走，工作没找到，身上的钱却花得差不多了。他焦头烂额。那天早晨，他一早就爬了起来，准备去劳动力市场先找份活做，在此之前，他都是在各个人才市场寻找的。他摸摸口袋，只剩下几个硬币了，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还找不到活做，他将怎么熬下去。出门，看见前面有个一瘸一拐的身影。他认识她，这个残疾女孩就租住在他隔壁，在对面的路拐角开了个小报亭。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赶上去打个招呼，突然，他看见从她的口袋里，滑落出一个钱包一样的东西。他紧走几步，果然是个钱包。他张嘴喊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慌张地弯腰捡起钱包，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三张百元大钞。他的心怦怦直跳。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他又张了张嘴，但终于什么也没喊出。他太需要钱了。他四处瞅瞅，早晨的马路上，空空荡荡，没人。他慌张地将钱包揣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拐进了另一条小巷，他准备多走一站路，到下一个车站去坐车，他不敢看到站台不远处报亭里的她。
那笔钱帮他度过了难关。十几天后，他终于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他泪流满面，总算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然而，短暂的兴奋之后，他却高兴不起来。那个捡来的钱包，和她一瘸一拐的身影，常常浮现在他的眼前，使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必须将钱还给她，否则他的良心永远不得安宁，他想。可是，怎么还给她呢？直接将钱和钱包还给她，并说明真相？他没这个勇气。偷偷地将钱放在她的报亭里，或者塞进出租房中？这个也太突兀了。最后，他想了一个办法，买她的报纸。
和大多年轻人一样，以前他几乎从不看报纸。那天，他第一次走近她的报亭。正在忙碌的她，从一堆报纸中抬起头，看见他，冲他笑了笑。他一脸躁红地低下了头，匆忙拿起一份晚报，丢下一元钱，仓皇地逃走。
从那天开始，每天，他都会上她的报亭去买一份报纸。他粗略盘算了下，300元，买300份报纸，不到一年时间，就可以将她的钱悄悄还了。
日子在慢慢地流逝。他的工作也渐渐获得了认可，领导对他很信任，这让他无比开心。每天一早，他就会乘第一班公交车去上班，而那个时候，她的报亭也才开门，他是她的报亭第一个顾客。
一年过去了。他获得了升职，工资也涨了不少，他想搬到离公司近点的地方住。算一算，他也买了她快一年的报纸，300元应该还得差不多了。他似乎可以离开这个让他窘迫之地了。然而，细一想，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帐算错了，虽然买了她三百多份报纸，而她每份报纸只能挣两毛前的代销费。猛然意识到，对她来说，三百元意味着至少要卖1500份报纸。1500份，该有多艰难啊。他的脸再一次躁红。
他继续租住在那儿，每天，从她的报亭，买一份报纸，外加一瓶矿泉水。等车的时候，帮她搬搬报纸，或者和她闲聊几句。晚上下班路过她的报亭的时候，顺便去张望一眼。
他不记得买过多少份报纸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像以往一样，他熟练地从报摊上拿起一份晚报，一瓶矿泉水，将二元五角钱递给了坐在报亭里的她。也是像以往一样，他们互相报以微笑。与以往不同的是，从昨晚开始，她已经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昨晚，她第一次走进了他的租房，在帮他拾掇房间时，她在抽屉里看见了那个钱包。她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屡屡受挫的落魄青年。她笑了笑，将钱包放回原处，也将心中那个秘密，永远埋在了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