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注意到他，是因为他骑的那辆很特殊的摩托车，车本身很普通，一辆半新的两轮摩托车，很多地方的油漆，已经磨损了，露出灰旧的底色。显眼的是它的后座：座位和后备箱的靠垫上，都包裹着一层红绒布，鲜艳，刺目，与黑色的摩托车极不相称。他是个快递工，每天一早一晚，都会送货到我们单位。经常能看见他的摩托车，停在我们单位的楼下，有一次，下楼正好看见他的车停在院子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块红绒布，厚实，光滑，温暖。他正好从楼上送完货下来，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将车后座包裹装饰成这样？他有点难为情地笑笑，搓搓手说，这是给我老婆坐的，她是环卫工，你们单位门前这条路，就是她负责打扫的。早上，我顺路将她带过来，晚上，再将她捎回去。
没想到，几乎每天都能从路上看见的那名女环卫工，就是他的老婆。每天我赶到单位上班的时候，她差不多也正好扫到我们单位附近，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就会停下来，拄着扫把，等别人走过去，再继续扫。你朝她笑笑，她也会充你笑笑，但很少听见她说话，也很少能够看见她和谁说话。也许，这个城市，她根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有时，扫累了，她就会拄着扫把，歪着头，呆呆地看身边来来回回的汽车，和穿着光鲜的行人，目光有点迷离。她在想什么呢？想遥远的乡下老家，和家里的孩子老人们吗？没人知道。
我问他，环卫工一大早就要上岗了，难道你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将老婆送过来？他点点头，是啊，她每天都要起很早的。冬天，早上特别冷，坐在摩托车上，更是寒风刺骨，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她上班的地方，十多公里路，这么远路，坐在摩托车上，能将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热气都吹光。所以，我就在座位上又铺了层海绵，然后用绒布包裹起来，这样，老婆坐在上面，就暖和点了。她每天要站着扫地近十个小时，腰不好，靠一靠软垫子，舒服点。说着，他用拳头擂了擂后座，开玩笑地说，这是我老婆的专座呢。
专座？我反应过来，也乐了。他将踏板上的货物重新绑好，拍拍，这些都是今天要送的货。然后发动摩托车，驶离。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象着那个女环卫工，坐在裹着鲜艳的红绒布的后座上，两个人一起披着夜色回到租住的小屋，那会是怎样的情形？
忽然想起另一对夫妻。女的腿有残疾，就在我们小区边的一个拐角，摆摊补鞋。她的丈夫也是个残疾人，在小区的另一个拐角，摆了个修车摊。他们不住在我们这个小区。每天，丈夫骑着三轮车，将她和她的修鞋工具，一起拉来，抱下车，安顿好，然后，自己上另一个拐角，摆摊。晚上，丈夫又骑着车来，将她和她的修鞋工具，一起抱上车，拉走。在他的三轮车上，驾驶座的后背，有一个经过特别焊接的座位，座位后背和两个侧向，都用厚实的废旧轮胎垫衬着。那是她的座位。有人问过他，为什么将她的座位安置在自己的背后？据说，他的回答是，那是他这辆破旧的三轮车上，最安全的位置；同时，因为他的身躯挡着，那也是风最小的地方。
不会有人羡慕这两个“专座”，除了每天坐在上面的两个普通女人。在这个车流滚滚的城市里，甚至不会有人在意它。
我有个朋友，年轻时，每天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接送女朋友，两人很甜蜜；后来，结婚了，攒钱买了辆小车，男的开车，女的坐副驾驶位，一起兜风，两人很浪漫；再后来，事业有成，收入倍增，男的太忙了，干脆给女的又买了辆车，两人从此各开各的车，女的再也没有坐过男的车。
哪个座位更舒适、温暖、可靠？也许，坐的人，最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