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罗芙幼并未受到任何盘查,也没有遇到一处禁严的关卡。
想来以刘祯自负自大的性格,定然以为罗氏兄妹已是穷途末路,就算回京寻仇,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靠近京城,方渐渐感觉到那场权力大战尚未完全散去的余硝和惨烈。
京城城门增加了全副武装的官兵,戒备森严,出入盘查非常严密。
就连夜间也是灯火通明,十人一队的官兵不间断来回巡视。
罗芙幼顺着一条隐密的地道回到罗府。
密道内机关完整,显然罗府突遭变故,娘亲和姐姐根本没来得及逃入密道。
或者,她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罗府已经被烧成灰烬,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焦黑塌落的房梁、遍地干涸的黑色血迹,都在无声诉说着悲剧发生时的惨烈。
空气中传来隐隐的焦臭味,是尸体被烧焦后特有的味道。
罗芙幼站在昔日中堂前,望着已是面目全非的正房,仿佛看到离京之前,娘亲站在台阶上的样子:笑吟吟向自己挥手,嘱咐自己要注意安全、要玩得开心点,快去快回。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信誓旦旦要亲手给娘猎一只白狐,做一条漂亮的围脖儿,羡煞京城贵妇;
还有姐姐,开了春,她就该成亲了。每次提起婚事的时候,姐姐总是一脸羞涩与幸福,眼中满满都是对未来的希翼和向往。
如今音容犹在,却已是天人永隔!
罗芙幼跪倒在地,悲恸欲绝。
她用力捂住嘴,终是压制不住冲出喉头的呜咽:“爹、娘、大哥,姐姐,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心仿佛被无数把尖刀狠狠刺穿、绞碎、揉碾成泥!
夜,很快过去。
天边现出一抹鱼肚白。
不远处传来阵阵钟鼓声:皇上要上朝了。
罗芙幼站起身,从包裹中拿出回京路上准备的孝衣,穿戴整齐。又将头发打散,拿孝带束住额头,缓缓抽出手中那柄青虹剑。
她用剑割破掌心,以血为祭,滴洒向地上:“爹、娘,罗家所有屈死的冤魂,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幼儿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血恨!”
罗芙幼跪倒在地,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提气而起,迅速向府外急掠而去。
街上有人骑马而过,罗芙幼飞身一脚将马上之人踢下,接着落在马背上一夹马腹,娇叱一声:“驾!”
一人一马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街边之人的视线中。
“啊,我的马!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是罗氏余孽!”
“果真,是那习武的罗氏女,她不是去了峄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
丢马人一听,连忙噤声,再不敢言及丢马一事,迅速折转离开。
前面便是皇城。此时宫门大开,文武百官左右分列,安静而有序地向宫内移动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击碎了黎明前京城的安静,迅速向这边席卷而来。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自眼前一闪而过,一人一马已经闯了过去。
上朝的官员顿时乱了套,禁卫军都指挥使上前,将众大臣全数请至门外,厚重的宫门“吱吱嘎嘎”再次缓缓合拢。
禁卫军高声呼喝着,层层长戟交叉挡在闯宫者面前。
罗芙幼提剑一跃而起,挥剑斩杀过去。
“锵锵”兵器相交之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身边不断有官兵倒了下去,很快又被后面的人补充上来,依旧将罗芙幼团团围住。
只围不杀。
罗芙幼一身孝衣已经洒上点点腥红,仿佛朵朵红梅妖冶绽放。
就在这时,奉天殿方向传来一声高喝:“住手!”
是刘祯!
罗芙幼停下厮杀,转向正北方向。
远远的、高高的玉阶之上,刘祯一身龙袍,背负双手站在阶边,身边站着一位手抱拂尘的老太监,下面石阶上是手执轻弩严阵以待的官兵。
“芙幼,你果然来了。”刘祯双眼含笑,熠熠生辉。
原来,他早已料定了罗芙幼会回来。
罗芙幼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他还是那么英姿勃勃、淡定优雅,仿佛屠尽罗氏满门也只是信手拈花。
泰然自若、谈笑从容。
罗芙幼满腔仇恨,长剑斜指,剑上鲜血一路滴落,死死盯着刘祯一步一步走向前来。
所有的官兵如临大敌,不安地挪动着脚步,将刘祯环绕其中。
罗芙幼知道,刘祯一定不会杀自己,他会用她作诱饵,引罗之铮上钩,好将罗氏余孽一网打尽。
她怎么可能会让刘祯得逞!
“为什么?”罗芙幼眸色暗红,强忍心中恨意,哽咽又悲愤地问道。
刘祯轻嗤,面露鄙夷:“罗芙幼,这话你不该来问朕。你该问的,是你那好爹爹和大哥。你以为,罗家真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吗?”
“那我娘和我姐姐呢?她们只是后宅女子,她们又何罪之有?!”
“因为她们姓罗!”刘祯抬起手,一块被丝绳系着的玉佩滑落,在半空中荡来荡去,“还因为这个。”
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它就是罗氏意图谋反的铁证!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亏你,否则朕想铲平罗氏叛逆,恐怕还要费尽周折。”
为何以前她会不知一个人竟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罗芙幼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崩落、笑得心碎神伤。
她红着眼,暗哑着狠声道:“刘祯,为何骗我至此,你该死!”说着,她突然暴掠而起,将手中暗器掷向刘祯。
刘祯惊呼一声,条件反射般向老太监身后躲去。
老太监面不改色,大袖一甩,暗器已被他裹入袖中。
禁卫军如临大敌,手中弩箭纷纷射向罗芙幼。
万箭穿身,不外如是!
罗芙幼被弩箭强劲的力道击飞了回去,“砰”的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周围的禁卫军“呼啦”一下闪出一片空地,长戟如林,向她刺了下来。
“且慢!”
刘祯扬声,长戟在罗芙幼鼻尖处停下。
身体被数十支弩箭洞穿,疼痛铺天盖地。罗芙幼大口大口喘息着,鲜血不断涌出,顺着她的嘴角流到地上。
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的温度也在飞快消逝。
她从入宫,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也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靠近刘祯一步。
人群闪开一条道,刘祯慢慢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站在罗芙幼身边,看着她娇好的面容渐渐失去光泽,一双如水明眸也变得黯淡。
罗芙幼看着刘祯,缓缓绽开一个浅浅的笑靥,眼中是曾经的爱恋,流着泪无声唤道:“阿祯!”
刘祯的心仿佛被一只巨手猛地撷住: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演戏,也不妨碍他会入戏太深。
他低低叹息,一撩衣襟曲膝半蹲在罗芙幼身边,伸手抚向她的脸。随后,又将身子更近地靠近罗芙幼,轻声说了一句话。
就在这时,原本垂死的罗芙幼眼中蓦得一亮,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惊呼声四起。
罗芙幼突然出手,抓住刘祯的衣襟将他扯向自己。
与此同时,一支锋利的箭狠狠刺入刘祯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