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一看，他娘的，是白泽！这小子居然没死！
然后我就跟看电影一样，看白泽怎么从岩壁的另一边“走”过来。没错，他就是用“走”的，就跟动作电影里主人公飞檐走壁一样，他整个人身体跟岩壁形成一个不大的夹角，也不用手撑着岩壁，一手提着他的青铜锈剑就这么过来了。
我对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好感，但看到他从高的枯树上自由落体后还能奇迹生还，我还是非常激动的。我想，他这么着急着朝我这边来，是要跟我报个平安吗？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白泽在离我只有五六歩的时候，就直接朝我的斜下方跳了下去。他一脚踩在白骨猪龙的颅脑上，下手相当狠戾，一剑就钉进了白骨猪龙的脑袋。这一套动作完成得十分利索，前前后后不超过十秒。白骨猪龙吃痛怒吼，在半空中狂乱地甩着脑袋，饶是这样也没把白泽给甩下来，反倒又被白泽反手钉了几剑。最后，白骨猪龙摆着脑袋，痛苦地掉头超地上爬去。
这个时候地面上毒雾已经非常浓了，白泽跟着那只白骨猪龙，身影瞬间淹没在一片诡异的红云里。在白泽彻底消失之前，我只看到他把手伸到白骨猪龙的嘴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我不受控制地惊呼出声，立刻爬下去想帮白泽一把，这才刚爬了几步，我就听到底下的浓雾中，白骨猪龙虚弱地咆哮了几声，接着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心说他娘的白泽还在下面呢！刚想继续往下爬，就看到岩壁下方有个人影从浓雾里爬出来，就是白泽那小子。
我不知道在我看到的那片浓雾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白泽上来的时候，身手看起来大不如刚从岩壁上跳下来的时候，并且他肩膀上挂了彩，那道口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缓缓往外面冒血。
白泽已经把他的青铜锈剑回到了背后的剑鞘里，他手里捏着一根绳子，我不知道这根绳子是从哪来的，是拿来干嘛的。他迅速爬到我的身边停住，这个时候整个矿洞震得愈发厉害，几乎随时都会塌掉。我近看他，发现他脸上跟我一样的脏，但还是掩不住他那种苍白的肤色。他似乎也在下面吸入了不少辰砂气体，猛烈咳嗽了几声，嘴角带出了血沫。
他咳完，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没时间了，这个矿室的猪龙脊已经断掉，这里很快就要塌了，你快抓紧这根绳子。”
“猪龙脊？”我疑惑不解，“就是那条白骨猪龙吗？”
白泽看了我两秒，然后恨铁不成钢般地摇摇头，二话不说就把那条手腕粗的尼龙绳在我的腰间捆好，一连打了两个死结。
我这才看到，原来他手里还捏着另一根绳子，他毫无征兆地再次松手，整个人十分放松地坠落下去。于此同时，我腰间的那条绳子开始发力，我惨叫一声，整个人就这么被吊上了顶部的岩洞。
事后我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这小子看起来比我瘦，体重应该比我轻，那他是怎么用自己的质量把滑轮另一端的我给吊上去的呢？
三天后，我坐在玉岔口下五里开外的戈壁滩上，仍旧不敢相信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把我从一个无产阶级无神论支持者，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三天前白泽把我从主矿室里弄上来后，他自己要上来也不是件难事。我们从那个矿洞里逃出来后，整个矿洞就迅速坍塌了。我筋疲力尽地倒在外面的雪地上，觉得腿上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但白泽说还不能停，这一带的岩层崩塌后，很有可能会引发雪线以上昆仑山区的雪崩。这种地方一旦雪崩，我们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闻言我踉踉跄跄地从雪地上爬起来，我们三个蹑手蹑脚、无声无息地一路朝下飞奔，生怕途中碰落了一粒雪屑。我们在塌得不成样子的古玉矿下层入口找到了白泽的哈雷，跟着一些剩余的装备补给，一并都带下了玉岔口。这过程中有一个比较古怪的细节，我当时没有弄明白。白泽看着他那辆落满白雪的哈雷，轻声问黎夏：“你会驾驶吗？”黎夏愣了愣，然后点点头，白泽就示意让黎夏来开哈雷，自己坐到后面的香蕉车上去了。我也跟着坐上去，问他你怎么不自己开，他没有回答我。当时他脸色很不好，在雪光掩映下显得愈发苍白而病态，我想他是之前体力消耗过大，也就没多问。
一路无话。我们从昆仑山区里下来后，只见茫茫南疆戈壁，一点人烟也不见。好在我们找回了GPS定位仪，我们先是用它发出了求救讯号，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有救援队过来。这个时候我们三个的身体都出现了透支的现象，并且辰砂中毒的症状仍在。白泽说不能等了，他们的设备跟不上，恐怕捕捉不到我们发出的信号，等他们来搜救估计连我们的尸体都已经被风沙掩埋了，我们还是自己去找最近的村镇。
我拿GPS一定位，结果差点让我吐血，最近的小山村离我们这儿也得一百多公里，这这这要怎么走啊？白泽什么都没说，把锈剑往肩上一背，就这么走了。黎夏也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白泽的哈雷没油了，只好弃置在戈壁滩里，我看着暗暗心疼，不过白泽本人倒没什么反应。我想，这小子就是爱装酷，说不定心里早就哭成一团了，表面上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我们徒步的速度相当缓慢，从雪山上带下来的雪水也快喝完了。第二天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个戈壁采玉人的临时住所，是一个用碎石对垒起来的简易地下毡房。我一开始没留神，差点踩空掉下去。戈壁上常常能挖到玉石籽料，要是成色好，一小颗也能在巴扎上卖到个几百块。这在南疆地区已经算是巨款了，所以会有维族农民在农闲的时候深入戈壁采玉，也不在情理之外。
这个地下毡房倒也不是个废弃的临时住所，里面还住着两个维族人，都是彪形大汉。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蹲在毡房里，从满地的碎石之中找玉石籽料。我们三个都十分虚弱，看这两个人面露凶光，也就不敢相信他们，只问他们买水和羊肉。这两个采玉人显然是忙活多天还没有找到好的玉料，把水和食物卖给我们，无疑拉短了他们的战线，所以有些不乐意。最后我们出了一个高得不可思议的价钱，他们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把东西卖给我们了。想一想，这笔买卖还是合算的，荒野戈壁，金钱什么的都是粪土，想方设法活下去才是要紧。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双脚真的已经不听使唤了，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在向前行走。走到第三天的时候，我们都快要接近目的地山村了，黎夏突然提出要停下来休息，白泽竟也没反对，兀自开始在戈壁滩上生篝火。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明明再走几步路就逃出生天了。后来看到他一个人走到远处，用青铜钝剑刨开一个很深的沙坑，然后把包在他冲锋衣里的骨殖一根一根地放入沙坑里。
这骸骨他背了一路，就算是最危险的时刻也没想过要丢弃。我觉得，这人对于黎夏来说一定相当重要。此时天色已晚，戈壁上昼夜冷暖反转，滩风吹来，冷得我直打寒战。黎夏填平了沙坑，在那里久久地站着，宛若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我站在远处看了他一会儿，几次想走过去问他，最后还是按捺住了。我告诉自己，曲北，人生在世，少管闲事，路见不平，绕道而行。活着，谁没点故事，你先别管人家有的没的，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吧。
黎夏还在远处站着，我耐不住凛冽的夜风，缩着手脚走到篝火旁。白泽正坐在边上，拿折来的沙棘杆拨弄着篝火。他大概也是冷了，把在矿洞里穿的那件冲锋衣换下，穿上了他背包里带的那件蓝色风衣。这件风衣的领子很高，几乎埋掉了白泽的半张脸。火光在他眼睛里明灭着，我读不出其中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黎夏也回到了篝火边上。这回他神色如常，脸上居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不敢多说话，因为我料想他心里一定还是哭着的。这个时候如果在我面前摆一箱啤酒，我会跟黎夏吹上一个晚上的瓶子。但是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外，没有酒，也没有其他一些可以麻痹神经的东西，我们三个人，都只能用最清醒的方式面对各自的苦难和秘密。
我们就这么坐着，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黎夏打破了僵局，凑到我旁边来，指指地上的羊肉说：“曲北，你会把这些东西弄熟吗？我要求不高，只要是熟的就行。”我老实不客气：“不会。”黎夏突然转过脸来，以一种囫囵吞蛋的表情看着我，直看得我背后发怵：“你他妈别这么看我……你自己不是也不会？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黎少连连摇头，眼睛仍圆瞪着：“我是土豪出身，又从小受美帝资本主义腐朽思想荼毒，料理饭菜这种事不会也正常。可你一个根正苗红贫农出身的社会主义大好青年，不会这些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惭愧。一路上要是没有黎夏和白泽帮衬着，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现在黎夏让我烤个肉我都不会。正惭愧内疚着，面前突然带过一阵风，把我和黎夏面前的篝火都带得斜了斜。再仔细一看，地上那些羊肉和孜然都已经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