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擅长近战,金面人走到空地中央,与温仪不过几步之遥,微微弓腰抱拳。
此厮倒是有礼。
温仪脚下不丁不八,亮出起手式,微微颔首,准备回敬……
倏然,金面人矮身冲步,十指箕张,疾如急风朝她胸脯抓去,近乎偷袭。
鹰爪功!
间不容发之际,温仪身子后仰,一个铁板桥险险避过,紧接着一个燕子翻身,果然又有爪风接踵而来,慢上半分都要吃亏。
连环招偷袭落空,也是意料之中,金面人沉默似哑巴,爪下更不留情,俨然化身噬咬腐肉的兀鹰,比起温仪这只尾羽斑斓的重明鸟也不落下风。
金面人纵横开阖,爪爪诛心。温仪小巧游缠,稳守方寸地盘。两人又是斗得难解难分。两个小鬼头只看得眼花缭乱,浑然不知其中凶险。
倏然,大王骨碌跳将起来,朝着谷口放声咆哮,响彻山谷!
虎吼过后,谷口也回应响起一声清啸,声音雄亮,不弱于虎。那清啸由远及近,温仪听得真切,心生喜悦,顿时精神抖擞,趁金面人惊疑之际,连续几下妙着,终于窥得一丝破绽,玉箫斜插一枝梅。
噹声清脆!
玉箫本来要戳前眉神庭穴,可惜被金色面具笼罩,敲在上面如同打锣,金面人自然无恙。那玉箫也不知什么质地,坚硬如斯。
“不好,中计了!”
就在她醒悟之际,破绽倏忽变成陷阱,金面人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下,快准狠,深得鹰爪功精髓。温仪还以裙里腿,狠狠在他胸膛蹬了一脚,金面人踉跄跌退几步,衣襟印上一个清晰的脚印,怵目惊心。
素手箫仙,除了吹箫打穴,还会踢人的。
温仪借力鹞子翻身,翩翩落地,姿势自然是极好看的。两个小鬼头还没有来得及叫好,她却娥眉深锁,按着腰肋,摇摇欲坠,只见五指之间鲜血染红,已然负伤。
忽然,曲非凶性大发,差点冲出去,被白如云硬生生抱住,犹自挣扎不已,喉咙发出低沉的吼声,仿佛被囚禁的洪荒野兽。白如云自然看不见他呲牙咧嘴,目露凶光,如同昔日离魂症发作般狰狞。
金面人得势不饶人,又揉身扑上,趁温仪正面防御,忽而腾空而起,双臂张开如鹰翅,爪甲锋利,直朝她天灵盖袭来。
倏然,迎面掷来好大一枚暗器!
这么大的暗器也想伤人?
金面人凌空翻身,顺手抄过那暗器,入手粘稠;落地细看,白的是骨,红的是肉,骨肉相连还渗着血水,长刚好人臂,似乎是活生生从身躯撕下来一般;霎时脸色大变,手一松,那坨骨肉便跌落地上。
大王前爪刨地,咆哮作声,似乎有话要表达。
“那是牛棒骨,煲汤极好的,大王可喜欢了,哈哈哈。”
一个清癯俊秀的青年儒生仰天大笑而来,乘风破浪,挡者披靡,铜铁无面人的包围圈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他几个起落就到中间。
不是琴魔是谁?
温仪大喜,可终于等到这个冤家了;还没有高兴完,只见琴魔赶到,后面追赶的人也赶到,豁然都是铜铁无面人,人数也不少,在原先的包围圈外又重重围上一圈。原来,金面人还在山谷外面埋下伏兵,拦截后援。
众敌环伺,曲如意视若无睹,紧紧抱住妻子的肩膀,猩红血迹在素色衣袍上是如此刺眼,可心疼了。
“阿仪,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痛死人了……你呢?”
此时看得清楚,原来曲如意身上同样血迹斑斑,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的,竟然是一路杀过来的。两人发髻蓬乱,衣衫斑斓,都是一般狼狈,但在一起,便无所畏惧了。
“为夫没事,出门没有带家伙,便拿牛棒骨做鼓槌,狠狠的敲他们一顿,哈哈哈。”
“敲得好!那个金色面具的家伙最坏了,你帮我打他!”
“好!敢欺负我娘子,这些家伙着实可恶,看为夫为你出一口恶气!”
琴魔傲然站立,扫视全场无面人如蝼蚁,随风飘舞的长发平添几分邪异。
“琴来!”
但闻砰然声响,茅屋里面豁然掷出一具焦尾瑶琴,正是他的成名兵器!
“小家伙真机灵。”
曲如意大笑,脚下生风,飞身去接。
忽然旁边窜出一道人影,身形矫健,后发先至,五指也向那瑶琴抓去,又是那金面人。
两人在半空相会,爪来掌往,身形尚未落地,瞬间已拆几招。最后,曲如意幻掌化形拍出,金面人无辨虚实,双臂交错筑起防线,被硬生生压下地面;曲如意则借力一个凌空翻滚,瑶琴在手。
“铿!”
人在半空,遽然,一道琴声冲天而起。
这道琴声蕴含琴魔的满腔怒火,甫出手便是十成功力,威力之大,犹胜昔日恶战悟襄子。音波呈扇形水纹散射开来,包围圈的铜铁武士只觉脑袋如遭芒刺,纷纷抱头掩耳,溃不成军。金面人站得近些,首当其冲,顿时耳膜溢血,差点当场聋了。
温仪心头暗喜,夫君内功修为大进,反倒是自己最近几个月疏于修炼,退步了。
琴魔落地,盘膝,摆琴,二话不说,《如意幻魔手》便施展开来。
顿时山谷里琴音恢弘,此曲乃是晋朝桓伊的《梅花三弄》,极尽繁复变幻,每折旋律抑扬顿挫,每个音符悦耳动心,半空中却悉数幻化成漫天风刀,铺天盖地朝无面人袭去。
修为差的当场迷失,修为高的尚能自制。金面人苦苦支撑,看不到面具之下的表情,然两耳垂血,想来也是受伤不轻。曲如意恼他向自己妻儿动手,十成攻击倒有五成是瞄准他。
反倒是温仪不忍心:“罢了,罢了,饶过他们吧。”
她其实伤得不轻,五指捂着腰肋,痛彻心扉。白如云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终究经验不足,手忙脚乱,甚至无法判断伤势严重程度,此时才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滋味。
曲如意怒哼一声,最后狠狠撩拨几下,又放翻几个铁面武士,方才愤愤罢手。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袭击我们?交待清楚,饶你们不死!”
劫后余生,首脑不答话,无人敢张嘴,纪律之森严,叫人敬畏。
“都聋了吗?”曲如意又生怒意,“莫非当真全部不怕死!”随手轻轻弹了一下琴弦。
众人如惊弓之鸟,齐刷刷的绷紧身子,却发现琴音浑然不含半分真气,乃是最后通牒。
金面人沉默不语,琴魔有琴在手,料想加上所有的手下也敌不过他,无疑是送死;但是倘若就此回去,交不了差,必定受到主上的惩罚,到时也是死路一条;两难之际,突然心生恶念,与其回去处死,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他狠下决心,阴森森的向前方切了一下手势,全员进攻!
“原来你还没有聋呢。”曲如意冷笑,“倒有点骨气,看在这份上,便留你们一个全尸!今日谁能逃得过这张琴,算他有本事!”
无面人看到首领手势,不敢不从。他们都见过主上如何对待渎职之人,下场可怖无比,现在想起背脊还在渗冷汗,以江湖人好勇狠斗的脾性,宁愿手起刀落也不愿如此零碎折磨,倘若斗上一斗,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希望。
于是众人亮出兵器,一起向曲如意全家人围杀过来,不分男女老少,乃是乱刀,杀不了琴魔,杀个小鬼头也够本。
曲如意并不着急,抚琴冷笑,瞧他悠然自若的样子,似乎对这场战斗毫不担心,有十成把握定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只见他轻轻拨动琴弦,在这危急关头竟然弹起琴来,有股泰然自若的大师风范;双手越来越快,音律越发激烈震撼,忽而快,忽而慢,忽而强,忽而弱,叫人血脉贲张。
《十面埋伏》!
天地间充斥肃杀,众人仿佛置身疆场,两军决战,十面皆有埋伏,接着一声惊动天地,千军万马奔腾,从天边掩杀而来。那些无面人尽皆紧持兵器,睁大眼睛,似乎当真被千军万马团团包围。
曲如意突然站起身来,杀入敌阵,十指翻飞,瑶琴在他身边盘旋,仿佛活过来一般。
首先迎上金银两人,刚刚扬起鹰爪长鞭,突然一下琴音乍起,钻进穴位。
金面人顿时警觉,止步,正要惊呼出声,仿佛遭人狠狠重拳,顿时喉咙发甜,喷出一口鲜血,被面具挡住,从边缘滴滴落在衣襟,十分骇人。
银面人后知后觉,为时已晚,只感觉血脉泵张,接着浑身上下几处鲜血同时迸射而出,犹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琴音也能杀人,当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白如云瞪大眼睛,也没有瞧清楚琴魔如何发招,只见他头未抬,脚未移,仅双手拨动琴弦,就能将人瞬间秒杀,这化音入武的功夫真可谓人间一绝。本以为他以琴声控制心神,已是至高境界,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功夫,这琴魔真是深藏不露,这压箱底的功夫却是他未曾传授的。
有几个无面人忠心护主,同时扑上,琴魔头也不回,随手一挥,琴声再起,又同时倒下。这些人倒地的姿势各异,却几乎于同一时间倒下,似乎早已计算好一般。
琴魔揪着金面人的衣襟:“你们到底是何人?快说!”
金面人重伤临死,仍是一声不吭,那无鼻无口无表情的面具仿佛在嘲笑他,未等琴魔下毒手,忽然瞳孔放大,身子无声无息的倒下,气息全无,自尽了。
琴魔狂怒,压抑已久的魔气爆发开来,大屠杀开始!
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此起彼伏。
他被其余的无面人团团包围,在人群当中穿梭自如,如痴如醉,颇有狂态。琴音四面八方扩散,闻者血脉爆破,纷纷倒下,如草芥收割。无面人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
白如云见他瞬息之际就将这一众无面人尽数诛灭,还未瞧清楚究竟如何发招,人已经死了,招快,死得更快,几十名条生命就此了结,真是恍如隔世。
温仪却毫无惊惧,似乎已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夫君杀人无数,她必定见得多了,虽然这些沉默的无面人来历不明,终究内心不忍,紧紧的抱着儿子。
一曲未完,胜负已见分晓。
琴声戛然转低,沉寂片刻,然后一片哀怨的楚歌声响起。白如云仿佛看见英雄末路的项羽,别姬自刎,悲歌慷慨,再加上眼前尸横遍野,令人哀叹不已。
这些来历不明的无面人,被虚无缥缈的琴音结果性命,连如何中招也不知道,端得是死得不明不白。他们平素视生命如蝼蚁,今日遭此报应,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