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终于要毕业啦！
在一个晴朗的六月的上午，他们在校园里拍了毕业照。
这一天，花正红树正绿，鼻子里满满的是初夏里植物蓬勃芬芳的味道。
阳光正好，给得操场一切都镀上了浅浅的金色，闪闪发光。
风也正好，在每一个人的额头和裸着的胳膊上轻快地掠过。
人也正好，这样年青，这样天真，这样快活，这样地依依稀别而又无忧无虑，仿佛这日子，这一刻，永远也不会过去，可以藏在口袋里，不是衣服外面的口袋，是里面的口袋，贴着人的心，随着心跳的节奏起伏，随时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它的样子，闻一闻它的气息，再贴着胸口放好，放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苏剑老师也来和同学们拍了毕业照。
苏剑老师的脸更加黑了，但远不是以往健康的黝黑，大家都鼓励他说，你的脸色好多了。
每一个班都让苏剑老师坐在最中间，那原本是校长的位置，校长把它让了出来，这不仅仅是因为苏老师的个子最高。
还因为，在一个人的生命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所有他身边的人，都会觉得，他是最最重要的。
六四班的毕业照上，还有一个特殊的成员。
一只叫五四的猫。它端正地蹲在绿绿老师身边的位置上，脖子上系着红领巾，黄眼睛闪着琉璃一样的光彩，专注地看着镜头。
大家当然是极快乐的，可是，你要问六四班人是快乐多还是伤感多，他们觉得真的很难回答啊。
快乐当然是主要的，从此成为一个初中生啦！不会再被看作是一个小毛孩子，戴着白底红字的校徽，把书包甩在背上，放学后约着女生或是男生一起走。要是搁过去，那就是个初级知识分子啦。这是永恒同学的爸爸说的。
未来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可是，门那边，没有绿绿。
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和亲爱的绿绿老师朝夕相处，小蜡烛们就伤感起来啦。
罗奇啊，李汉汉啊，还有陈李几个，早就哭了几场了，郑宵也哭过，不过都是背着人偷偷哭的，当着人哭，多么影响他美少年的形象啊，更重要的是，叫绿绿老师看见了，要惹得他也伤感起来对不对？
唉，小蜡烛们想，为什么小学老师不能跟着学生一块儿升学呢？
绿绿不是考取了研究生吗？一个研究生，教初中生不是小菜一碟吗？
地球上的教育制度真是不合理，有待改进啊！
最后一次的班会，绿绿一进教室，就愣住了，在门口足足站了有两分钟，看着黑板不作声。
汤司令踢一踢前面的吴昀，问：“绿绿会不会激动得哭？”
吴昀说：“差不多吧，要哭了，可能要哭了！”
但是，绿绿是个男子汉，到底没有哭。
他笑了。
“很漂亮！”他说。
黑板上，用深绿色的粉笔写了四个大字：再见，绿绿。
四周有许多颗鲜红鲜红的心形，每一个心形上都写了一个名字，不同的笔迹，有的端正，有的略有些歪斜，有的笔画优美，有的有点象火柴棍儿搭就的。
每一个心都围绕在绿绿两个字旁。
绿绿老师不知道，为了抢那个离绿绿两个字最近的位置，小蜡烛们闹得挺厉害，吴昀和汤司令还打了一架。
后来还是沈永恒想出了抽签的好法子才解决了问题。
在这个班会上，大家热情扬溢地赞美了绿绿老师，吴昀甚至用上了成语，他说绿绿老师为了六四班鞠躬尽瘁，可惜，他又自作聪明地加了一个词：死而后已。被主持人永恒同学狠狠地敲了一记脑袋。
绿绿老师听着大家的赞美，觉得非常地不好意思，简直手足无措起来，他说：“你们说的是我吗？不是我吧。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介绍我认识啊。”
大家一致说：“是你啊，就是你就是你。”
班会的后半段时间，是绿绿老师的答同学问。
绿绿老师一听就慌了，摆手说自己没有准备啊。
永恒同学说：“就是没有准备才好呢，完全的自然状态，最真实啦！”
于是绿绿老师被推上讲台，第一次坐着面对小蜡烛们。
绿绿答学生问正式开场！
沈永恒同学第一个问：“绿绿老师，你的人生终极目标是什么？”
绿绿老师本来想说，呀，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层次的问题啊。可是，为了不让成熟的永恒同学失望，绿绿老师答：“好好教书，争取能教满三十年。”
沈永恒同学接着说：“教满三十年听说可以拿百分之百的退休金是吗？”
绿绿老师吃了一惊，道：“真的吗？有这么一说吗？我还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永恒总结道：“我们的绿绿老师是一个不为金钱所动的人，他一心只想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
绿绿老师脸又红了。
徐白问：“老师啊，你是喜欢男生多，还是喜欢女生多？”
“一样多。”
吴昀问：“师傅啊，你会用几种语言说‘我爱你’？”
绿绿说：“三种吧。”
吴昀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啦：“哪三种哪三种，师傅啊，说一说吧，说一说吧。”
于是绿绿老师用中文、英文、法文各说了一遍。
汤司令突然聪明地补充一句：“老师啊，你不是苏州人吗？那苏州话‘我爱你’怎么说？”
绿绿老师也很狡猾哦，他说：“不是说了不准说方言吗？”
有大将风度的永恒同学说：“今天是特殊情况，可以破例。”
“说呀！说呀！说呀！”大家一边拍手一边说。
绿绿老师只好红着脸说：“伲欢喜倷！”
“噢－－”大家拖声拖调地叹。真是好听啊。
郑宵同学问：“老师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郑宵同学总是这么热切地关心绿绿老师的婚姻大事。
绿绿老师挠挠头说：“我真的还没想过。”
小蜡烛在下面叫起来：“老师，找漂亮的！”
“有气质的！”
“有学问的！”
“有钱的！”
“贤惠的！”
“温柔的！”
“世界上最好的！”
永恒同学击掌请大家安静下来，提问继续。
汉汉问：“老师啊，请问怎么样才能考上师范大学呢？难不难考？”
绿绿惊讶极了：“你想做老师吗？”
汉汉害羞地摸头。
绿绿老师说：“师范大学不难考，只要你象现在一样好好地学习，一定能考上。我们大家为将来的李老师鼓鼓掌好不好？”
大家热烈地鼓掌啊鼓掌。
陈李说：“老师，你会不会一直一直都记得我们？”
绿绿温柔地说：“那当然。一定，我保证。”
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慢慢地有点犹豫地举起了手，绿绿老师看见了马上就请她提问。
乔韵芝说：“老师，如果一个人犯了错，你会不会也一直一直地记住？”
绿绿老师说：“不会。大家做过的错事，我已经全部忘记了。”
罗奇这时候站起来，问道：“老师啊，毕业以后我们可不可以来看你？”
啊，罗奇今天好聪明啊，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当然可以。”
“天天来可不可以？”
“你们到了中学后，会有很多课程，会很忙，哪能天天跑回小学来？”
“我们会抽时间来的。”
“对啊对啊，我们的中学离这里很近嘛。”
绿绿笑道：“你们到中学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的新老师，都是很有趣的人物，很好的人，比如，黄老师，蓝老师，红老师，白老师，有一天，你们会想，咦，绿老师是谁？有人姓绿的吗？”
“老师，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永远也不会。”
我也不会忘记你们，绿绿想。
班会的最后，永恒同学请绿绿老师在教室外站一会儿，说大家要讨论一下，最后一句话该对绿绿老师说什么。
电视上的访谈节目都是最后一句话最重要啦。
终于，永恒同学请绿绿老师进教室。
永恒说：“一，二，三！”
小蜡烛们一齐说：“伲欢喜倷！”
伲欢喜倷！
最后，由沈永恒同学代表，将这些天来大家收集废品卖得来的钱交到绿绿老师的手上，算是送给绿绿老师下一个班级的活动经费。这是大哥哥大姐姐们送给小弟小妹们的礼物。
郑宵说：“老师啊，下一学期无论你做哪个班的班主任都可以比其他的班主任多这么多的班费，老师你不用再担心班级的财政支出问题了！”
沈永恒也附和说：“对的对的，绿绿老师，下学期你也再不用常常拿自己的工资来贴补班费了。你一个月钱也不多，要好好地存起来！”
吴昀马上说：“是的是的，存起来存起来。男人结婚是要花很多很多的钱的。”
大家哄然而笑，笑得七倒八歪。
郑宵笑得眼睛泪花闪闪，说：“老师，你结婚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去喝喜酒？”
“我也要去。去喝喜酒！”罗奇赶紧说。
“我也要喝喜酒！”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教室里一片叫喊声。
乔韵芝拍了坐在她旁边的徐白一下，小小声地说：“你们不要乱讲！”
徐白伸长了脖子跟前面的汤恩伯咬耳朵：“乔韵芝特别不愿意听到绿绿结婚的话，其实是因为她自己想嫁给绿绿！”
汤恩伯咧开了嘴嘎嘎地笑，忽地站起来，大声地说：“婚礼进行曲演奏起来吧！”说完便大声地哼唱：“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
一直都很稳重的沈永恒同学听了笑得差点儿在地上打滚：“笨蛋，这不是婚礼进行曲，是拉捷斯基进行曲啊！”
大家都太兴奋太闹腾了，居然没有在意绿绿老师一直保持着安静。
绿绿看着手中那一叠旧旧的票子，多半是五元十元的，一叠一叠用回形针细心地别好，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
所有人都知道，货币在流通的过程中会受到很多的污染，沾上很多很多的细菌，可是绿绿觉得，自己手上的这些钞票，是世界上最洁净最无垢的货币，染上的，是来自心灵的芬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