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但觉匪夷所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宫虎再次叮嘱：“我儿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半人半妖的混血儿，你一定要帮我隐瞒这个秘密。他一旦知道自己是虎精的儿子，必定狂性大发，变成妖怪。”
布帛轻叹一声，记起瑶姬的言语。
竺小界送来一杯茶，木然问：“你也是妖怪？”布帛接过杯子摇摇头：“我是人，跟你一样的人。”竺小界眼珠一转：“是吗？”
宫虎叹了口气：“小界，对不起。”竺小界双手掩脸，放声大哭。布帛和宫虎相顾无言，室内只有她悲伤的号淘声。
等她哭声渐止，宫虎柔声细语：“小界，很晚了，布道长也饿了，你去做你们俩的饭吧。从现在开始，你愿意的话，就把他当你的男人，什么事都找他。”
竺小界大大的愣了一下。布帛生气地瞪着宫虎：“你发哪门子颠？”宫虎平静回答：“我清醒得很。小界，记住我的话。”布帛忙对竺小界交代：“他胡涂了，你别认真。”竺小界嗯了一声，慢慢走出去做饭。布帛回头想数落宫虎，看他恹恹欲死的样子，只能收起满腹怨言，默默诵经回向给宫虎。
有顷，竺小界请他出去吃饭。宫虎已经四五天粒米难进。布帛与李子香成婚以来，已经不能保持过午不食，便跟竺小界出来喝粥。两人默默相对进食，布帛满心尴尬。大口大口喝完粥，起身到阳台上眺望风景。
月凉如水，清辉洒在阳台不锈钢栏杆上，好像镀上一层银。对面是一座黑黝黝的小山，近处灯光寥寥无几，绝少行人。这是一片新开发的高档小区，环境清幽，住户不多。布帛正想告辞另找住处，室内喀喇大响，竺小界一声惊呼，猛冲出来：“布帛！”急抓他胳膊，哆嗦着道：“老虎……真的变成了老虎……”
布帛点点头：“他跟他三个女人去了，你也别太难过。咱们还得处理好他的后事，尽快把虎尸运到山野外埋葬。”阴阳眼看到一只吊睛白额巨虎在三个美少女簇拥下飘然出门，越飘越远，很快就消失无踪。
竺小界青灰着脸：“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我真的跟一只大老虎做夫妻五年？”布帛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神仙妖怪有什么奇怪的？六道轮回，都是芸芸众生，只是生命形式不一样而己。”
竺小界放开他，转身入厅坐下，口中喃喃细语，不知诵念些什么。布帛听不清便不理会，入室看宫虎，已经娈成一只巨大的死虎，怕不有七八百上千斤。身下木床被压塌在地，连床垫都被压破，几根弹簧崩跳出来。布帛皱了皱眉头，这家伙如此之大，除非把它分尸，否则实在难以扛出门又不惊动保安和其他住户。坐下来默念往生咒片刻，起身与竺小界商量。竺小界泪流满面：“你做主就是。”
布帛让她擦干眼泪去买几个大垃圾袋，铁锯子，封口胶带，锄头……
竺小界强提精神去了，她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暴露人前。半个小时之后她买来诸般物事，布帛让她出室等候，关上房门强忍恶心把虎尸大卸八块。面对死尸他已经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但由自己动手搞出来的血淋淋的场面还是有些不好受。把虎尸分别装入十二个黑色大垃圾袋，布帛开门出来。
正呆呆坐在沙发上的竺小界噌地一下站起来。一双眼睛惊惶而绝望，脸色青中带黑，身躯有些摇晃。布帛担心：“你没事吧？要不要歇歇，等天明再去埋葬尸体？”竺小界强自镇定，道：“还是……尽快处理。我……有点害怕。”布帛更不想拖延，无生法天还等着他呢。
拎着沉甸甸的大袋子让她前头带路，下到负二层地下停车场，把虎尸放入后箱。让她在车上等候，她害怕不敢，只好跟着往返六趟才把虎尸全部装车。后箱放不下，只好放在后排座位上。夜深人静并没有碰到人，但电梯是有监控的，布帛知道万一事发，自己绝对是惹祸上身，这当儿也顾不上这么多。
竺小界看到满满的几个大袋子，手足发软，布帛没有奈何接替她开车，真奔郊外。还好竺小界就是本地人，熟悉地形。指点他下了公路，转上一条泥土路。在车灯的照射下，道路坑坑洼洼，到处是雨水冲刷出来的小沟壑。两旁黑忽忽地应该是庄稼地。小心行驶一阵，路面窄小，再也前进不得，只得倒退几米。停车熄灯。车灯一熄，竺小界马上抓住布帛一条胳膊：“好黑！我……怕。”
布帛安慰几句，竺小界渐渐宁定，指着左边不远处：“那个……我记得是一个小谷地，弯弯绕绕的。以前有很多蛇，后来蛇都抓没了。咱们就把老虎埋在那吧。你怕蛇么？”布帛微笑：“你不是说都让人抓没了？”当先下车。却见一个凶厉汉子双手叉腰站在车门边，眼睛盯着竺小界。
布帛眉头一皱，也不吭声，上前怒目相瞪，挺肩把他撞开。汉子一怔，挥拳来打。布帛一脚踢去，汉子尖叫着飞出五六丈，乃是一个鬼。见布帛比他还凶横，那鬼不敢再来，骂骂咧咧地去了。竺小界黑暗中全无所觉，战战兢兢地拿着锄头带他进入谷地。
月光皎洁，四野静寂，唯有两个人脚下沙沙声。虎尸甚大，自然需要大坑。布帛奋力挥锄，埋头刨挖。忽然一阵阴风刮过，落下许多尘土，洒了布帛满头满身。抬头看到刚才那凶汉带来两个汉子扬沙向他攻击。蹲在坑边的竺小界哆嗦：“好冷，怎么这么冷？要变天下雨了吗？”布帛道：“没事，不会的。”不动声色，镇煞符出手扔向凶汉。凶汉一声惨嚎，身躯陡然收缩变小。他同伴大惊失色，拖着他急急逃开。
布帛挖了一个多小时才挖好坑。埋好虎尸，两人无心停留，立即转身走人。
开车转上公路，布帛停下来：“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竺小界急抓他胳膊：“不不不，别走！我……我害怕。”布帛摇头：“我有事不能耽搁。你随便找亲戚朋友陪你，好吧？”
竺小界抓住他不放，泪水涟涟：“我爸妈去年刚过世。唯一一个亲哥哥三年前全家移居澳大利亚。这三更半夜你让我找谁？你陪我到天亮再走好吧？求你了。我这一年来天天做恶梦，每天一睡着就会鬼压床！整个人疯掉了我。”
布帛怜悯地问道：“那三个女孩子一直在捉弄你？”
竺小界抬起丸澜泪脸：“什么三个女孩子？是的就是三个！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对了，先前你跟老虎说的，她们是鬼？老虎以前的相好？你看得见？”脸色大变，索索发抖，再次抓住布帛的胳膊。
布帛柔声说道：“别怕，没事的。我是道士，看得到鬼灵。她们三个以前跟在宫虎身边，你一睡她们就来捉弄你。刚才宫虎一死，她们三个全都跟他的阴灵一起走了。放心吧，你以后再不会鬼压床做恶梦了。”
竺小界将信将疑，脸色阴晴不定，半天才问：“真的么？你确定？”布帛确定。竺小界想了想，道：“你是道士，会驱邪作法对不对？你跟我回去，帮我清清房子。我觉得那房子很不干净。去年楼上也才刚刚有个老太太过世。”布帛摇头：“没有事，已经很干净了。我没有发现什么。”竺小界又来抓他胳膊：“求求你……老虎都说……都说什么事都要找你。”恐慌之下，视他如同救命稻草，竟然真的打算听宫虎的话当他是她男人。
布帛心下着忙，道：“相信我，你的房子很干净了，放心吧。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拎起自己的背包，打开车门跳下车便走。竺小界大声惊叫，从另外一边跳下车忆步追赶：“等等，等等，你不能走……”
布帛皱眉收住脚步，前方一个拖肠鬼腹肚洞开，脏器俱出，拖拖拉拉摇摇摆摆，向他伸着手，嘶吼着：“救命！救命！”一步一挨过来，肠子在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截，是个车祸失事的路倒尸。布帛轻声道：“南无阿弥陀佛……”转身抓住冲过来的竺小界，免得她撞上拖肠鬼。竺小界哭泣：“求你了，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布帛怜悯看看她，看看拖肠鬼，暗叹一声，道：“好吧，我陪你回去，明天我再走。”竺小界连连点头。两人上车，布帛发动车子，猛打方向盘让过拖肠鬼，飞驰而去。
上楼回家，竺小界让他四下看看，确认无事，吁口气，整个人精神许多。略作梳洗，也让布帛去洗把脸。煮来两杯热腾腾的咖啡来，递给他一杯，在沙发上与他相对而坐，问：“你不是本地道士？”布帛说了来历。竺小界说道：“石门水库我知道，明天带你去吧？”
布帛拒绝：“我自己问路过去就行。宫虎新故，你怎么能离开？”
竺小界有些失落，道：“没什么。其实半个月前，名义上的虎王集团总裁宫虎已经过世，骨灰安葬在随州洪山陵园。嘿嘿，老虎很厉害的，瞒天过海骗了多少人，包括我……做人，真的很讽刺。假假真真，人妖难辨……他其实来襄阳，是想找一个朋友救命的。他朋友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只说想来就会来，不来他就得死。结果……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就是他要找的人。”端杯相邀，抿嘴一口，姿态闲雅，显得很有教养。
布帛劳累大半个晚上，也是渴了，端起杯子咕咚一大口，微微受呛，轻咳一声，双眉皱起：“怎么这么难喝？”竺小界恍然轻呼：“啊，我忘记加糖了吧？我……我真是胡涂。”起身去拿糖罐。她丈夫新丧，神思恍惚，丢三落四实在平常。布帛咽下满嘴苦涩，接过糖罐自己加了两勺白糖，搅搅再喝，果然好多了。
竺小界重新坐下，道：“我毕业后进了本地一家医院，还没一个月就认识了宫虎。不瞒你，首先确实是看在他的钱。那时候我爸爸正生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认识三天就跟他上了床，他给我一大笔钱……那时候他第二任妻子去世半年，我就风风光光进了门。我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从来都有。我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生活，为了享受。他床上功夫很厉害的，每次都能把我折腾得半死，第二天从来起不了床。可是很刺激。我爱他，又怕他，不敢管他。这五年夫妻做下来，说没有感情当然不对，说有很多感情也是骗人的。他从来不关心我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他是一个暴君，但是很厉害。看人一看一个准，很神奇。他让我跟你……我打算听他的话。”
她一开始还好，渐渐的有些神经质，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最后脸红了，转头不敢看他。布帛急忙声明：“我有妻子的。抱歉。宫虎在说胡涂话，你别当真。”
竺小界微微一顿，低声说道：“那么，咱们就做情人。你心里有我就行。”布帛摇头：“我一心修道……”陡然觉得一心修道却有妻子好像矛盾，乃转口：“你我根本素不相识，你不觉得这事很荒唐？咱们都别当真，把它忘了吧。”
竺小界哦了一声，满脸阴云，起身走向厨房。布帛一口喝完咖啡，吁口气，起身走向阳台。心头怔忡，感觉做梦似的不真实。对面远在几十上百米外的山岭似乎逼近来要压向他胸口似的，空气憋闷又燥热。默念片刻佛号，方才觉得好受一些。厨房内竺小界惊叫：“啊，布帛，快来！”
布帛一惊，急步穿厅过堂，来到厨房：“怎么了？”眼前白刃一闪。
布帛大惊急退，白刃从他胸口掠过，划中他右上胳膊，顿时鲜血标出。竺小界右手持菜刀，左手持水果刀，双眼圆睁，满脸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