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喜阳
阅读是情感的放任和精神上的自由。在阅读中我们可以意外地抵达某种思想的渡口,也能不断地挖掘出创作者的精神履历与思维诉求。阅读,其实是读者和作者之间建立一种非正常的二元对立关系。这种对立关系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是现实的,更是历史的。
写作是生命力的一种完美呈现,也是自我情感的有效暴露。每一个写作者都在作品中支撑起一个巨大的虚无世界,它更像一个电脑程序,阅读就是不断的输入指令。一个有力的回车,诞生于眼前的世界,文字珠玑编撰的空间里,我们的身影如钟幻灭、摇摆。
孙欲言,一个陌生人。陌生到之前我没有阅读过他的诗,更不认识其人。在网络发达的时代,依靠网络,我们之间建立了一种相互学习、交流的关系。对于敏感而脆弱的诗歌写作者,对于我们这些十分明确于诗歌世界里的“早春”时节的嫩芽,且是“日见生长的健壮的新芽”(鲁迅语),这种交流尤为重要。他曾把所有的诗稿发给我,诗集名曰“没有什么不能承受”,后来却修改为现在的“虚空里的盛宴”,愚以为之前的名字更具有穿透力。
承受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尤其对于诗人。“虚空里的盛宴”表面看着却更像书的名字,给人一种思想升华、净化的感觉。可能由于个人的喜好问题,我更喜欢直接、震撼、通透,而又富有冲击力的诗歌文本。从这点上说,欲言兄的诗给了我惊喜。
一首诗就是一次生命的体验,一首诗就是一个活的灵魂,一首诗就是一次生命的具象。欲言兄的诗给我的整体印象是中年的辽阔与从容,现实生活的真情实感和时代认知,精神领域的深刻反思和语言上的合理转化。不晦涩,不浅薄,不直白,有深意。
我不知道欲言兄是否有某种信仰,但从他文本中流淌出来的对于宗教哲学和神秘诗意的嫁接,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宗教神学的外衣挂在他的诗歌之上。或许可以这样说,他在宗教的自由神学中找到了和创作想通的契合点,且用诗意的语言呈现给芸芸众生。他的诗歌呈现出诗人史诗般的情怀,有歌颂赞美,有痛斥针砭,有切肤之痛,也有同舞时代的缕缕潮音;无论是怀古还是观今,欲言兄的诗裸露在地表的是一种英雄主义情结。他把所有的诗歌文本都涂上了或神秘,或疏朗,或一针见血,或蕴藉深意的华美外衣。
诗集分为四个小辑:海潮音,妙莲华,般若舞,以及金刚剑。只看名称,就知道欲言兄对于佛法的精研与参悟,对于宗教诗歌的靠拢与抵达。禅诗,本为参悟真乘,发明心地,磨炼身志。然,因缘所使,个人际遇,亦大不同。欲言兄娓娓道来,辛酸苦乐,极为真实,可为红尘浊世者鉴。有些诗,欲言兄是用“不说爱也不说恨”的态度写的,似乎他在尽力压制着主观情绪的外延,让叙事和说理重于抒情。他的诗歌不是迷失的等待,更不是饶舌的无聊。在《亮剑,在岛屿和岛屿之间》之中,“在这个多事之秋/南方、北方,一群丑恶的玩偶/纷纷跳出来,把一个个/受着蛊惑的阴谋,变成芒刺/钉在祖国的肘腋”直接有力的抒情,精准有趣的象征,张力十足且诗意丰盈的语言,让他的诗歌具有了独到的视觉冲击力,带给人一种在联想中欲罢不能的精神冲动。
“我要向着虚空,肃容高歌一曲/这酒中的颂歌,将啸吼出万里山河/这滚烫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炽热的心/虽然我微小,如茫茫荒宇中的尘埃/但是我真实,就似酒浆中那永不消失的分子”这是出现在诗歌《秋日,一杯剑南春里的歌吟》之中的句子,欲言兄的诗歌隐约中氤氲着一种惆怅抒怀,满腔热血寻找报国出路的细节。像海雾萦绕的湖面,他仗剑驱走阴霾,砍杀阴风斜阳,好让每一个水分子中都蕴含着无限的伸展力量。其次,阅读他的诗歌总给我一种古老洪荒、千秋万载的时间概念,培育我们膨胀的英雄主义情怀。
《纪念海子》是我很喜欢的诗,他说:“十个海子都已睡去/不会醒来/这是夏天/春天已永远过去”,这看似简单的现实描摹,其实诗人内心之中充满着淡淡的伤感与挥之不去的哀愁。美好的事物也有自己的宿命和归期,诗歌的时代标本业已风干、枯萎,带给我们的是在无数个“春天”里的怀念与莫名的感喟,是在无数个“夏天”里的变更与再造。
诗歌《〈鲁拜集〉吟》和诗歌《恶之花》中,欲言兄采用了西方和欧美的现实主义批判手法,从“在王冠和权杖的阴影下寄身”到“它的根生于每个自私,贪婪的心/每个人都要为它付出非常代价”让我们感觉到了西方诗歌的厚重、深刻和物质,它们不再是东方诗歌的“玄妙与空灵”,以阅读的感觉和体验入诗,以现实和理想之间的碰撞与摩擦入诗。从《圣经》到《恶之花》,从亚伯拉罕到波德莱尔,欲言兄在无形中完成了时代在悖逆中的短暂和谐。
欲言兄的诗歌还具有一个明显的创作标签,或是一种表现色彩,即不彻底的自明和禅意。他在尽量地表露自我的皈依与虔诚,也在诗歌中渗透顿悟的结晶,不过这种半禅半生活化的诗意之境,恰恰给了我们更多解读的可能,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扬弃中勿忘真我的诗意花园。比如说诗歌《大城》中“大城如幻/大城是空”,《静坐》中“假如什么也不想/静寂而至于深入/恒久,纯一,坚定/记忆消失,虚空辽阔/这世界都不再失去”,看世间万物、幻想皆为空,视喧嚣浮华为自然明了之相,也就正应了那句“六根清净方为道”。静坐也是打坐,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挣扎,那是一种动静和谐统一的反思。世间万象,皆由内心。我们所抓住的世界不过恒河一沙,沧海一粟,只有像俄罗斯著名女诗人英纳·利斯年斯卡娅诗句中描写的那样“你要看得像我一样辽阔”,才能做到拥有这个世界,即“这世界都不再失去”。
向往思想的高度自由,与生活建立一种紧张的关系等精神诗意的追求,在欲言兄的诗歌中俯拾皆是。比如在《风的禅》中,他的喃喃自语,自己定义于“佛”,一种自我小众的诠释和注脚,私有化的认知和解读,带给我们的却是美的心境。
很多时候,欲言兄的诗歌惯用长句,制造一种形制和外在诗意的“大”,加之内容多为古老的史诗般的叙述蓝本,气势夺人。在诗歌中长短句的相差使用,是有难度的。这需要诗歌的节奏和内在韵致的和谐,需要气息的畅通和表达的有机处理。在他那里,我们看到长短句使用的错落有致,紧密结合。刚柔并济,为诗歌的阅读增添了美的享受。欲言兄善于将古典诗歌意象挪用在现代诗意之中,通过唯美,现实存在的古典意象完成在现代诗歌中的全新塑造。他的诗歌里有江南“桨声灯影”的静谧,也有塞外“金戈铁马”的雄奇,有关东“傲雪寒梅”的坚韧品性,也有南海之滨“长辞不作岭南人”的别样风景。
阅读欲言兄的诗歌,让我想起了著名画家黄永玉的“五字遗产”,那就是“爱,怜悯,感恩”。在诗歌《奇遇记》中他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吹毛求疵,爱把行路比作长征/我设计过这样的对白/白昼隐没于黑夜,黑夜脱胎于白昼”,在《叙述》中有“我读过一本厚厚的哲学书/上面郑重写着一切都有意义”等诗句,还有《倒影》、《慢性疾病》中的“人生,就是个慢慢死亡的过程/大患有身,大喜有心/太阳照常升起”,这里有他对生活的直接感悟,也有对于现实的间接反思,不仅扩展了自我的诗意世界,也拉开了读者想象的空间。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论述:“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便是佳诗。”现代著名诗人艾青老人又说过:“一首诗的胜利,不仅是它所表现的思想的胜利,同时也是它的美学的胜利。”这就要求一首诗歌光有思想性是不够的,还有艺术性和自我的审美认知。令人欣喜的是我在欲言兄的诗歌中看到了这样的自由美学和思想深度。比如说在《摇动的命运》一诗中,“为树的时候/是叶子和树枝的纠缠/风就那样无状/东南西北地吹,很乱/成船的时候/就在滚浪里漂泊/孤独、空寂,甚至冷漠/方向不明,找不到陆地……该怎样真切地形容并度过/你说:过程就是意义”,还有《秋天》之中的“最主要的,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它常常被虚假的外表蒙蔽/但我坚信,内心中坚定的声音/天气冷了,天空就变的高了”,以及诗歌《三本诗集》、《生活的谜题》等,他把自我的对于诗歌的理解都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通过语言的巧妙搭配,通过技法的合理运用。我想,在他内心当中是有一小块潮湿的陆地属于自己的,那是他的专属领域,他在那里栽种、收获,自给自足也自娱自乐。
欲言兄的诗歌所呈现出来的社会历史和道德观念是强烈而特有的,这点在《行游集》(组诗)中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开头第一小节,他便说“我的生命/像一截脆弱的稻秆/时光也吃/火也吃”,阅读到这里,似乎我是另一个他在创作,在饱尝生活的艰难和生存的不易。他用短小的诗行传递出一个信息,正能量的信息:追寻生命的真实的存在的意义。
欲言兄的诗集《虚空里的盛宴》即将付梓印刷了,半年前嘱我写点什么。一直以来对于写序和后记,我是存在恐惧心理的,恐惧于现在也惧怕于未来。但最终还是诗歌和阅读的快感战胜了我。虽不是成熟的序言,却是我们对于诗艺纯粹的内心。圣·奥古斯丁说,你的岁月无往无来,永是现在。我们和昨天和今天都在你的今天之中过去和到来。人的一生有多少的过去和现在,又有多少的时间和机缘在别人的过去和现在之中真实存在过,逗留过。对于所有在“湿地”中跋涉的诗者,我们的采摘多少是敞开别人的道路?
有人说,诗在解释的时候就消失了,消解了。此话,我也是赞同的,阅读诗歌是人性体验和精神自由之旅,是不需要导游和向导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的序言也只是对于欲言兄本身的认识,对于素未谋面之人的“虚拟”的解读,在想象中完成一场“饕餮盛宴”。最后,我想到了著名诗人冰心的一句小格言,她是这样说的:“年轻的时候,会写点东西的都是诗人,是不是真正的诗人,要看到他老年的时候。”以此来相互共勉,希望欲言兄在诗歌的道路上坚持的走下去,不守望麦田,也要守望点什么……
是为序。
2013年3月20日于长春
董喜阳,著名80后诗人,媒体策划人、青年评论家、专栏作者。系中国民主同盟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共吉林省委宣传部《文化吉林》杂志主笔,《长春商报》文化总编,《人民政协报》特约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