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辉刚刚掠过,偏厅的灯光微暗,坐在她对面的云青芷有些看不清江蓠那一双微垂下来的眼睛,时光仿若定格了。
谁也没有再说话。
周遭静得狠。
只是小桥流水边另一处传来的幽幽古筝音。
江蓠怔然的是,和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交集的云青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思索了很久,还是抬起一双微烁的眸子,望着对面那一张漂亮如画的面孔,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与疑惑,淡淡出口,“已经过去了。”
她有些不敢想下去,有些担心自己曾经多年前的猜测……
“已经过去了?”云青芷不甘,甚至是恼怒的质问,音色挑得很高,让江蓠听到她的愤怒与嘲笑。
“是的,没有人告诉我他是谁,过了十几年,难道我还想曾是一位翩跹少年寄给我的,我老了,我再也经不起一场虚无的风花雪月,如果你知道,别告诉我。”说完,江蓠激动的起身,转身就走。
江蓠胸腔里已是一片滚滚的热流,上下翻滚,她不想知道是假的,可是她若是知道又会怎样,从高二的18岁,到现在的33岁,已经过了多少年,15个年头,5475个日日夜夜,有谁知道自己怎么样过的,自己又知道那个他是怎么样过的。
她身体恍了下,步履有些踉跄,只走了三步,感觉像是走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似的。
“江蓠,你真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对感情从来不知道投入,你是不会获得幸福的。”云青芷竟然恼怒的诅咒她。
她回眸,嫣然一笑,眼角也弯下来,轻轻的声音像是飘了几个旋儿才飘到云青芷的耳朵里,有些像细丝,却是细丝上明晃晃的附着几根刺,一并扎了过来,“我的心不奢望幸福,我只做我自己。”
左腿一绊,差一点摔倒,她立刻抬手扶住雕花精美的偏厅入口门框,准备喘一口气离开,这时,云青芷竟然提着自己的小包,大步的跟过来,歇斯底里的声音,“我就是要告诉你,让你一辈子自责,让你一辈子后悔。”
这么大的恨意,江蓠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还是云青芷恼恨自己和杜若蘅曾经在海边渡过的两晚,破坏了杜若蘅与寒蕙蕙的感情,可是她和杜若蘅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而且他们之间连说过什么都没有。
本来打算离开偏厅的江蓠扭头看到气势汹汹的云青芷跟过来,嘴角轻扯,她稳稳身子,撤下扶在门框上的微微苍白的手指,转身,强压着胸口的激流,缓缓回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
有什么不能听的,自己本来就不会幸福了,自己早早的就知道,只是发现得有些晚了,在最近,她的神情都开始有些恍惚……
她笔直的坐在雕琢精美的木艺桌上,盯着半碗茶盏,茶盏下有一堆形状微乱的刚才倒出来的茶水,江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盯着盏中那一朵泡开的菊花,微黄的蕊,还有发白的瓣,和在水里,绽放的是那样的和谐。
高跟鞋的声音停在她的身边,她撩起眼皮淡漠的看了眼怒气冲冲的云青芷,江蓠依旧是淡淡的微笑,是一种疏离,并不是亲近的笑,公式化的礼貌而已,“说吧。”她已经做好准备听最难听的话。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云青芷的气息终于平静下来,江蓠还是保持着刚才脸上的笑容,像是很愿意倾听她的所讲。
云青芷侃侃而谈,一下子说了很多:
“云家别墅的花园里种着一株靡芜,一株杜若,并在一起,相谐而长,每到夏天,它们都会开出几朵洁白如雪的花,1998的那一年夏天尤其开得少,又因一场暴风雨将花全部打落,结果只留几簇小小的花蕾藏在茂密的枝叶没有被吹落。”
“一周之后,那一大簇倍感珍惜的花蕾终于绽放,像冰雪般的纯白,一瓣一瓣的绽放,美丽异常,芳香馥郁。”
“周末,正好七月初五那一天,云家亲戚来了一个大男孩儿,他说好看,便在就餐后,和云家长辈说了一声,便将一大簇花摘走了……大约有六七簇……”
江蓠的双手猛的一把抓住包,紧紧用力。
“靡芜,其它的人家我从来没有听说有,尤其是你们高三十班,后来,那一大簇出现在一个桌子上,他是准备送给心爱的女孩子,结果女孩子却无情的踩了他的花……”云青芷开始将字咬得很用力,甚至音调在最后一句都开始发狠。
江蓠原来平静的心却是随着云青芷一点点的讲述,整个胸腔里都紧缩成一团,甚至一个点,那颗心突然间静止下来,气流都在喉咙间隔断了。
捏着包的十指开始不停的颤抖,江蓠脸色已是微微苍白,她头一次真正的感到了什么叫做可怕。
云青芷的眼角露出一丝轻嘲,继续讲了下去,
“再后来,那花被他捡了起来,只看到三簇好看的,便夹在女孩子常用的字典里。”说到这里云青芷终于顿下语言,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她冷冷的笑了一声,“你不会告诉我,你现在才知道吧?”
口气明显的讽刺,她自以为江蓠绝对是被揭穿虚伪心事的苍白,而不是不知。
“我找过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江蓠唇畔的肌肉是僵硬的,是颤抖的,甚至语言都有些高低起伏的不平,掩不住的胸口里的一片惊涛骇浪,而自己的心俨然是那一片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时有一种被风浪淹没的危险。
“你不是早知道吗?别装了,反正我现在告诉你,就是想说,你害了一个喜欢你的男孩子!”云青芷的脸开始呈现出憎恶,眼白明显的瞟着她的苍白的脸,竟然有一丝得意。
“他在哪儿?”她的心痛得有些撕心裂肺。
“与你无关。”云青芷故意刺激她,轻蔑的语气一波接一波的涌向全身已溃不成军的江蓠。
她全身的细胞与神经仿佛刹那间全部瘫软了,她调不动任何一丝情绪。
“不过呢,这么多年,你倒是欠他一个解释,或是道歉。”云青芷咬咬牙,黑色的瞳仁闪了又闪。
“他在哪儿?”江蓠激动的身子突然站了起来,起来的巨大冲力,将雕琢精美的木艺桌撞得晃了又晃。
咚咚的两声,
两杯茶全倒了,茶水全部倒在了桌上,顺着桌上镂刻的花隙流得到处都处,像漫天遍野的溪流从雪山淙淙而下……
待云青芷离开后,眼中的雾气层层叠叠的涌上来,然后一串一串的流了下来,混着桌上的茶水,一道道的流向了地上,发出滴滴嗒哄的音。
那一声,一声的,如此的清晰,一声声的重重的敲击在江蓠的心里,她抬手哆嗦成一团的手掌,紧紧的捂住胸前已裂开一道道血色殷殷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