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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蒙博托总统的召见

1

“李大夫,总统叫您!”每当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蒙博托总统的贴身侍从以笔直的身姿已站在了我的面前,随后略微向前躬身,右手伸出作“请”的手势。等待我应声回答后,侍从立刻恢复笔直站立的身姿,中规中矩地站在距我房间门外三米远的地方等我出门。随后他在前面引路,我们一行三人去见总统。这时的前行顺序多为侍从在前,大夫居中,翻译在后。

侍从在门外等候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1分钟,我们就会整理完毕,去见总统。三人行进时的步态紧凑且不忙乱,稳定而不拖沓,昂首挺胸但不傲慢,随即来到距总统站立不远的地方时,总统的贴身侍从将换成贴身高级别的警卫军官。

这是我应蒙博托总统的召见,首次与他见面时的场景,时间定格在1989年9月11日晚21时,地点在距首都金沙萨五十公里远的扎伊尔河上游,停靠在一处名叫“恩塞莱”总统庄园码头的一艘豪华游艇上。

河北省第九批援扎伊尔医疗队自8月26日由北京出发后,先是在阿联酋的沙迦停留一个多小时加油逗留,再飞中国国际民航飞机目的地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在中国驻埃塞俄比亚使馆的安排下停留了三天,吃住在中国民航驻亚的斯亚贝巴办事处招待所,然后换乘埃航767大型客机,将近5个小时的飞行后到达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扎伊尔首都金沙萨国际机场。

这趟空中飞行历时三天,航程18个小时,自北京——沙迦——亚的斯亚贝巴——金沙萨,长途旅行行程1.8万公里。

到扎伊尔后,全体队员休整三天,随即就展开了工作。在首都金沙萨点的医疗队员很快在一两天内即完成交接工作,到蒙博托总统家乡姆班达卡格梅纳去工作的医疗队员也很快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交接工作进行得井井有条,替换下来的上一批援非医疗队员也很快经巴黎、布鲁塞尔观光后回国了。

这时,金沙萨医疗队驻地只有我一人未进行工作交接,在驻地待命。原因是蒙博托总统当时在国内一些地方巡视,没有回到金沙萨。而按常规蒙博托总统保健医生的交接工作应在金沙萨完成,所以只能等待,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月时间。

蒙博托总统回到金沙萨后,总统保健医生的交接常规做法分两步进行:首先是通过外交渠道,由中国大使馆向扎伊尔外交部、总统府办公厅通报新来的总统保健医生已抵达首都金沙萨,等待接替前任大夫的保健工作,由总统府办公厅负责转告总统。这个程序虽慢,却不可或缺,是必要的外交礼仪。

其次的一个办法就是由中国驻扎伊尔大使直接告知前任翻译,(即仍在蒙博托总统身边工作的保健大夫的中方翻译),由他在适当的时候婉转告诉蒙博托总统,新大夫来了,该换班了,征求总统的意见,看他的反映如何。大多数时候蒙博托总统会爽快地答应交接。不过也有挽留现任大夫的时候,毕竟跟随总统两年,两人建立的感情较深。这第二种办法常用,因为它传达时效快,不用绕圈子,可直接面告总统本人。

于是,我选择采用第二种办法,等见到前任翻译靳寅卯时,请他向蒙博托总统通报了我已到达金沙萨,随时等候他的召见。蒙博托总统爽快地答应后,时任中国驻扎伊尔大使安国政以及翻译靳寅卯安排我于9月11日晚21点拜见蒙博托总统。

蒙博托总统保健大夫的日常工作,一直是接受中国驻扎伊尔大使的垂直领导。

总统侍从引领我和翻译到游艇的三层,在通往总统房间的过道处有一扇门,蒙博托总统当时正在过道门的那边和什么人在聊着一些话题,我们三人在门的这一边静静等待。这时,侍从将我和靳寅卯翻译交给了来引导我们俩的一位高层军官就离去干别的了。那位军官见我是新来的,很友好地向我问候,语调跟唱歌似的。我也十分友好地直接用法语回答了军官的问候,双方握手的同时军官用另一只手很友善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他又与翻译聊了几句。翻译转过头来告诉我,这位是总统身边的贴身警卫军官,名字叫“法巴”,中校军衔,和我们关系亲密且经常帮助我们,他说总统正在与人谈话,马上就结束,让我们稍等一下。

我这是第一次被蒙博托总统召见,尽管在心里已预习了无数遍,但正式要面见权高位重的扎伊尔总统时,心情未免还是有些紧张,自打侍从叫我去接受召见那一刻起,心里就打起了小鼓,“咚、咚”作响,但表面上我仍然故作镇静,不慌不忙地穿好西服,整了整领带,随侍从来到了这里。然而,靳翻译向我介绍警卫军官法巴的军衔是“中校”时,我才突然想起,一会儿向总统问候时称呼他什么?尽管在来时的车上靳翻译已告诉了我,我这会儿一紧张又差点儿弄混了,法语的问好,一般分早、中、晚三个时间段问候语,这我熟记了。可总统这边呢?我赶紧再问靳翻译,请他再指点一下。这回我在心里不停地默诵,默诵了不知多少遍,切记:总统在平时向他问候时不喜欢你称他为“总统”或“总统阁下”,而是喜欢称他为“我的元帅”,“总统”的发音Lepresident译成汉语为“勒陪极党”,而“我的元帅”Mon Marechal汉语译音为“蒙马贺啥勒”。现在我心里不停地一遍又一遍默诵的正是这句“蒙马贺啥勒”。

蒙博托总统不喜欢人们称他为总统,而是喜欢称他为“元帅”,尤其是常在身边工作的人员,无论是军官、士兵还是文职人员、侍1982年蒙博托总统被扎伊尔共和国授予元帅时的戎装照从、服务员等都是如此,特别是中国保健大夫和翻译在他身边工作时间较长,又不属于外交官,太拘泥于礼仪形式,造成双方相处都不自在,而称呼军衔显得也亲切。再就是我这位中国大夫的身份只要到总统府或陪伴总统一起外出或巡视国内,或出访他国,规定按上校待遇,论级别在扎伊尔军方是相当高的了,“校官”见了元帅自然要称呼其军衔啊!况且蒙博托总统是军人出身,特别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元帅”军衔。故刚见面一开口就“投其所好”,这也成为不是外交官的我们常施使的一种外交策略吧。

因此,我想在最短的时间赶紧“忘掉”总统这个单词,熟记“我的元帅”这个短语,还自我叮嘱千万别再弄混了。

这时,通道的那扇门开了,与蒙博托总统谈话结束的客人走了出来,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就离去了。从我们到达这里算起这等待的工夫也就十分钟左右。这时,中校军官法巴告诉我和翻译:“请稍等片刻,我去向元帅通报一声您们到了。”没等我们回答,他就向总统走去,连通道的门也没来得及关上,可能他认为总统会马上请我们过去。

我和靳翻译顺着通道门向法巴走的方向望去,只见人高马大的蒙博托总统光着头,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花色上衣,正悠闲地倚在船弦边的栏杆处侧向我们向远处张望着。他身旁是一顶做工精致的凉棚,顶棚上悬着一盏灯,距离我们站的位置大约有十几米远。法巴中校走上前去向总统立正敬礼,然后报告着什么,顺风传入我耳帘的能听到的只有“大夫”这个法语单词。总统这时直起了倚在船舷旁的身子,面向中校下达着什么命令,法巴中校立刻转过身向我们打了个有请的手势。其实那会儿我俩一直盯着法巴中校和蒙博托总统的动作,一见中校打手势招呼过去,靳翻译接过一直由我提着的一个为总统做按摩时专用的小药箱,然后做了一个我在前、他在后的手势,我们跨过通道门槛,稳步向蒙博托总统站立的地方走去。

此刻,蒙博托总统和法巴中校同时转过身来,中校笔直地站立于总统侧后。十几米的距离,我几步就走到了距总统两米远的地方,然后停下来麻利地伸出了右手,口中流利地用法语问候:“崩苏娃·蒙·马赫啥勒(晚上好),我的元帅(Bonsoir,monmarechal。)!”总统即刻回应:“晚上好,我的大夫。欢迎您!”听见对面的蒙博托总统不失威严地对我用了一个词即“我的……”那语气很自豪、很客气,又很亲切自然。

总统与我互致问候时,我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总统慈祥开朗的面容,却没有发现总统也同时主动伸过右手,但手心是向下半扣着的,并不是人们常规的握手那样手心是向内侧的,等对方伸过来时也是如此,双手紧握在一起,而蒙博托总统的这个握手手势我还是平生第一次遇到,我必须将手心向上呈半握拳状,这样才能与总统向下的手心紧“扣”在一起,呈“拉钩”状。这样的握手较有力、紧密。不知蒙博托总统这种独特的握手方式是否象征中扎友谊紧密相连,牢不可破。

“拉钩”式的握手松开后,我在这几秒钟的握手动作时反应是比较快的,蒙博托总统向我报以微笑,原因一是我这位新来的大夫一开口就尊称他为“我的元帅”,而且是直接用法语问候,无须翻译;二是我反应极快地适应了蒙博托总统的独特握手方式。因二者兼有的缘故而赢得了总统的微笑。

与总统问候和握手后,我闪到一旁,笔直地站立着,在我身后的靳翻译上前向总统问候和握手。无意间,我眼神向他俩伸出的双手瞟了一下,发现他俩的握手方式是常规的。

挺有意思……

当时,靳寅卯翻译已在蒙博托总统身边工作一年多了,和他相当熟悉。

随后,靳翻译正式将我介绍给蒙博托总统:“这是新来的李大夫,他来自中国河北省,是为您的身体健康做按摩保健的。请我的元帅多关照我们新来的李大夫。对此,我们表示诚挚的谢意!”

靳翻译说完后,蒙博托总统面向着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非常高兴和您认识,见到您我很高兴,您好吗?大夫。”

以上靳翻译和蒙博托总统这一问一答的外交礼仪见面问候,我早已熟记在心,且听得真切明白,等总统最后一句再次问候我时,我麻利地用法语回答到:“很好,我的元帅,非常感谢!”

客套的外交礼仪仪式、初次见面“仪式”到此结束。从今晚起,我开始正式成为扎伊尔总统蒙博托的按摩保健医生。我负责保健的对象是一位非洲大国赫赫有名的总统。

作为一名初到扎伊尔总统府工作的中国保健医生,这是我一生中很多第一次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而且很快几乎总统府及总统周围的许多人都知道总统身边新来了一位中国医生——一位“李大夫”。

我是一名新来的总统保健医生,理所当然要在总统府里接受方方面面的“考验”,所以,我一直感到总统府及总统身边的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我。此时此刻,更多的考验从第一次被总统召见开始:第一次加入总统车队,第一次乘坐总统专机,第一次陪伴总统出访,第一次有幸出席国宴,第一次跟随总统检阅三军仪仗队,等等。很多个第一次,都在等着我这位新来的中国医生。

……当我正走神遐想的工夫,总统和靳翻译也在旁边聊着什么,法巴中校还是那样笔直地站立着,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四周。

回过神儿来,我目光紧盯眼前这位在我心中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蒙博托总统,高大的身躯,威风凛凛,宽边眼镜后面那能窥透人心的双眼,显得不怒而威,大有一世枭雄的气魄。几分钟后,总统朝我摆了一下手,说:“李大夫,跟我来,我们开始吧。”总统说的这句话我听得懂,但靳翻译还是将它翻译成中文,一字一句告诉了我,并随后说道:“总统要我们跟着他回房间去,开始做按摩了。”

——从这一刻起,我正式开始了为蒙博托总统保健按摩的工作。

2

总统需做保健时召呼我的方式多种多样,通过其身边的服务员即“侍从”找我是最常用的方式之一,其次是最贴近身边的警卫军官,再就是电话和对讲机(那时还没有手机)。对讲机的使用也是总统有时将找我的电话打到机要通讯室,通讯室主任再用对讲机转告值班的警卫军官让他设法找到我。短时间很快就完成了这一连串行动。

这主要是我与翻译及总统身边的工作人员,无论是警卫还是侍从都配合得相当默契的结果。

自打首次被总统召见后,直至两年后结束这项工作,每晚20时左右,我都是在这个时间准时到达自己的指定位置。在船上时在自己的船舱或船外的甲板上,在总统府时则在警卫军官值班室,没有值班室或无房间时则在总统府配置属于自己的“奔驰”专车上,待命等待。几百个日日夜夜都是如此。

一般而言,这个时候正是总统晚宴的时间,快则一个小时内晚宴结束,慢则三四个小时,那是边吃边谈工作的时间。晚餐后,总统基本上没什么活动,更谈不上散步,因目标太大,偶尔乘车或自己开车外出到一隐蔽地方兜一会儿风就回来了,那么晚餐后最大量的运动就是被动地接受我的保健按摩。这时,我待命的位置一定是处在相关人员的视线范围内,无论总统通过何种方式让他们找我,他们都要尽快找到我,极少有误事儿的时候。

我与这些朋友的巧妙配合,也同时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为我顺利工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条件。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单凭口头传达总统的指令找到我是一项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总统的侍从或警卫军官大多是直接接受总统指令后去执行的,并没有什么可难之处。

他们最怕的是在首都金沙萨总统府总统居住的卧室的楼下警卫军官的值班室内接电话。实际上,连我也怕听这个电话。

那是一部安放在值班室内墙角处的红色电话机,墙的正面是毛泽东主席和蒙博托总统在一起亲切握手的巨幅彩色照片。每次我在这个值班室待命时都要仔细端详这幅稀世珍照。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在这间值班室待命,全神贯注端详这幅巨照时,猛然间房间内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紧张得目瞪口呆,而在我旁边坐着的值班军官麻利地站起身,“噌”的一下窜向墙角的红色“保密电话”,拿起听筒边听边把穿着军靴的两足后跟“咔、咔”地磕碰在一起,嘴里还不停地“是、是”回答着什么——原来是总统打电话找我。

之所以着实吓人一跳,令心脏“怦怦”跳得加速,是因为这个红色保密电话的铃声设置比较特别,因是总统专线,每当总统有电话打进来时它的铃声就如刺耳的警报声刺激人的听觉神经,所以值班军官就像被电击了似的跳起来去接听,好像接迟了就会大祸临头一样。

但由值班室那个红色保密电话打进总统卧室床头,话机铃声响起则是优美动听的轻音乐,舒服极了。

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结果。

总之,务必完成总统的指令,准时找来按摩大夫,在总统需要时及时出现在他面前,整个为总统做保健工作的时间段至此就算完成了三分之一,剩余的时间就是为总统做保健按摩了。

常常是总统晃着他那高大的身躯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靳翻译提着小药箱紧跟我身后,一行三人向总统卧室走去。进入游艇上的总统卧室前首先要穿过那个设在后甲板上的精致凉棚,凉棚下有一张小方桌和几把随意摆放的白塑料圈椅,桌面上常放着两种颜色的饮料和几个空玻璃杯。穿行而过就来到一处铁门前,总统伸手拧开铁门把手。进入室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酒吧,吧台上放着各种颜色的酒瓶,估计或多或少都装着酒,一名总统的服务员此时正在那里忙碌着,见我们进来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呈立正状态站得笔直。“嘿,这不是十几分钟前到我们房间叫我们的侍从吗?”我冲他友好地点了点头,他也善意地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穿过小酒吧,再打开一扇铁门,这才算正式进入了总统在游艇上的卧室。后来才知道,总统卧室旁边有一处侧门,打开门外面就是甲板船舷,不远处就是下到二层甲板舱室的通道扶梯,来往很方便。后来,往来总统的卧室和我们在二层的舱室之间就一直走这条通道。我想,当初蒙博托总统的用意是让我这位新来的大夫参观和熟悉一下新环境吧。后来的事实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每到一处大型豪华的总统别墅时,只要条件和时间允许,蒙博托总统都要亲自引领我参观熟悉一下他的卧室周围的环境和房间设备布局,并不时地亲自作讲解。

在我眼里,这位军人出身、身材高大的总统却有着如此细致体贴的一面,真不愧是一位善解人意的总统。

进入卧室后,总统迅速脱去正装,只剩下一条三角内裤,俯卧在席梦思床垫上。

扭头对我说:“我们开始吧,大夫。”

在从金沙萨市区医疗队我们的驻地来的一路上,靳翻译嘱咐我为总统做保健按摩时应注意的几个细节问题。比如,总统脱正装准备上床时,我也要迅速脱掉自己的西装上衣,解开并拿掉系着的领带,保留衬衣或背心即可。因天气炎热,一般在进入总统卧室前室内空调是开启状态的,而脱去正装几乎全裸的总统这时会感到室内温度太低会随手关掉空调按钮,不一会儿室内温度就会上升,这时我如再着西装,系领带,一来不方便按摩,二来很快就会出汗。而在按摩时的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原则就是——永远不要让总统看到你出汗,不要让被按摩者感到你的汗珠滴落到他身上。所以如果在按摩中途意外出现了这种情况就会给总统添麻烦,他会起身到盥洗室给你拿毛巾擦汗,这就与做总统保健医生的身份和职责适得其反。但这种小意外有时是不可避免的,靳翻译提醒我,尽量不出或少出就是了。

后来,在为总统夫人做减肥按摩时,也是要注意上述情况的。

但我第一次为蒙博托总统按摩时脱了西装,却忘了解领带。皆因总统一说“开始吧”,我心里一慌张所致。这时站在我身后的靳翻译已顺手为我递上由中国医生自己配制的按摩乳膏,当时我顾不得再多想什么,随手从乳膏瓶中挖了一块手指块大小的乳膏,双手搓均匀后抹在了总统裸露的后背、腰部、双下肢后侧等位置上便开始自上而下的按摩程序,施展轻重缓急的按摩手法。由于是第一次为蒙博托总统做按摩,不知道他是否能适应我的手法。5分钟后,靳翻译在总统头部侧面低头轻声征求一下总统对新大夫按摩手法的适应程度,总统这时说:“还可以,就是力量小了些,可不可以再加点儿力?”

靳翻译随后翻译给我听,我即刻用法语回答:“没问题!”同时我双手就加上了劲儿,总统立马说:“好,就这样,继续这样。”

由于关了室内空调,我心里紧张加慌张,还系着领带,再加上总统又要求用力,几样事儿凑在一起,问题就来了。

我周身开始出汗了,额头已开始有汗珠渗出。

细心的靳翻译赶忙从小药箱侧面夹层中取出一块小毛巾上来擦拭我额头渗出的汗珠,并麻利地为我解开紧系的领带。有了靳翻译的援手,有效缓解了我的出汗情况。见状,靳翻译干脆手持毛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儿盯着总统的举动,一边看着我的额头,一见有汗渗出就赶紧起身过来为我擦汗。这套我为总统按摩,靳翻译为我擦汗的动作配合得相当默契,都是在悄无声息不打扰蒙博托总统的状态下完成的。只是不知总统有没有感觉到。反正我的按摩力量是一直保持持续、均匀的,直到一小时按摩时间结束。

这时,我的额头上虽没有汗渗出,可衬衣却被汗水湿透了,还有几滴汗珠滴落在了总统的后背上,总统也感觉到了。

按摩结束后,靳翻译从后面走上前来,我也站直了身体,靳翻译开口向总统打声招呼,告别一下我们就准备走了,但俯卧的总统经过一小时的按摩已有了些睡意,见靳翻译开口打招呼告别就侧过脸来和我们握手。总统这一歪头侧脸,立刻就发现了我的“狼狈样儿”,感到有点儿纳闷儿:一小时前我们见面还西装革履的大夫怎么成了这等模样,西装上衣不见了,衬衣领口扣子开着,红领带不知哪儿去了,脖子处还有汗珠渗出,额头热气腾腾,头发湿漉漉的。

总统“哦”了一声,“大夫出汗了”。

总统看出了问题,也猜到了问题的缘由。

与我握完手,在与靳翻译握手的同时总统说道:“告诉大夫,稍等一下,跟我来。”说完,本已准备好就寝,却掀开身上的薄被,只穿着三角内裤的总统光着身子翻身下床,连拖鞋也顾不上穿就朝洗手间奔去,我按照靳翻译的手势也随其跟进了洗手间。

“哦!”好大的一间盥洗室,豪华漂亮极了!

蒙博托总统径直走到洗手盆边上打开了水龙头,做了一个请洗手洗脸的动作,口里还讲着什么,站在盥洗室门口的靳翻译赶紧译给我听:“总统让你洗脸洗手哩。”我赶紧照办,就着水龙头处流出的温水洗了两下脸,刚想抬头找毛巾擦拭,一转脸儿只见总统一手持毛巾,一手持香皂还在我旁边站着,我明白了总统的意思,赶紧双手接过香皂擦拭了两下,这时香皂再有多香的味儿我也闻不出来了。心里光剩下激动了,擦完洗完这才双手接过总统递过来的毛巾擦拭手脸颈部。

本以为擦完一块毛巾就完了,没想到总统又递过来一块干燥的毛巾。

接着擦吧,受宠若惊的我利索地擦完脸,总统满意地笑了,说了句“可以了大夫”。

我用法语的最敬语向总统表达了谢意,随后转身回到卧室。靳翻译从椅子上拿起我的西装和领带,我系好衬衣领口的扣子,然后再次与总统握手告别。总统亲手为我们拉开卧室的侧门,我俩走出了总统的卧室,置身甲板船舷,紧张的心情,一下全部消失——这就是我作为总统的保健医生后第一次被总统召见,第一次为总统做按摩的经历。

人的一生,有很多第一次,但这样的第一次对于一位非洲大国总统的保健按摩医生来说却显得尤为特殊、尤为重要……3

军乐团、仪仗队、检阅台,威武雄壮的总统特别师士兵列队,这些在迎接他国到访首脑高规格的外交礼仪画面出现在蒙博托总统庄园的草坪上。

这是1989年9月20日,由扎伊尔作为主办国举行的一次非洲地区十国首脑会议,会议地点在距首都金沙萨50公里外的扎伊尔河上游的恩塞莱总统庄园。这个地方很安静,更重要的是便于做安保工作。

这天也是我为蒙博托总统做保健按摩的第十个工作日。

◎蒙博托总统检阅仪仗队

头一天晚上为总统做完按摩后,我径直回到船舱休息。因初来乍到,对周围情况不熟悉,而援外医疗队规定的外事纪律要求在情况不明时绝不可随便乱转出入陌生之地。所以,当时我并未观察到游艇、码头、总统庄园周围有什么异常情况。

等第二天天亮起床后才发现停靠游艇的码头上增加了大量装备精良的扎伊尔军官和士兵。从装备装束上一看就与平时所见到的总统警卫军官大不一样,等一问我们身边的总统警卫军官才知道这些军人是从金沙萨市内某兵营调来的总统特别师的精英,他们有的是仪仗队,有的是警卫部队,今天到这里来的是仪仗队,是担当一项重要的国际型会议的任务。

这时,蒙博托总统周围的工作环境起了变化,临时延长陪我工作了几天的靳寅卯翻译因工作时间已满两年到期轮换回国,新来的王东海翻译刚上任三天。还好的是王翻译几年前曾在蒙博托总统身边任翻译工作过一年,这次是第二次赴扎,又任总统保健医生的翻译,相对来说对方方面面的情况比较熟悉,这点儿很是有利于我们开展工作。

这天早上7点30左右,热辣辣的太阳已高高升起,我和王翻译正在自己的舱室内闲聊待命等候总统的召见,在早晨时间段加做一次按摩,我来的这十来天中已加做了好几次了。

据了解,自打我接任后,总统做按摩的次数比过去频繁了。

我心里纳闷:“做舒服了?”

按照以往我们的工作惯例,蒙博托总统从外地回到首都金沙萨后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吃住在游艇上,很少住金沙萨市坐落在扎伊尔河边的总统府。

而我则在为总统做完当天晚上的按摩,在征得总统同意后一般都要返回金沙萨市内的医疗队驻地休整,第二天再按时返回。至于总统是同意我返回金沙萨市内的中国医疗队驻地休息,还是留在他身边待命,只能是总统说了算,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做总统的主。“大夫可以走”,“大夫留下吧”,想必没有任何人敢说这个话。

其次是根据经验和周围情况的变化来作判断:早晨总统是需要做按摩还是不需要做按摩,估计做,我们就等,估计不做了,我们就离开,等到晚上再按时来。这种判断大多数情况下是判断正确的,但须谨慎一些为好。

像今早这种情况,我们判断和分析总统不会做按摩了,因为一大早就来了这么多军人还有仪仗队、军乐团什么的,估计有什么重大活动要举行,但我和王翻译决定还是先等等看。

“咚、咚、咚”,随着拍打舱门声,侍从在舱门外轻声喊道:“李大夫,总统叫您。”我打开房间门,侍从站在门外又重复了一遍:“李大夫,总统在等候您。”

我和王翻译在三层甲板和总统见面,握手问好,然后我与王翻译闪身站在了总统两侧,看样子总统不是要我们马上跟随他回卧室,而是想要提点儿要求和布置有关事宜。果不其然,总统面对翻译开口说:“今天有重要活动,可能有些累,告诉大夫,今天辛苦了,我现在马上要做半个小时按摩,中午、晚上还都得要做,你们俩不要回去了,这是一;第二,我今天有好几位朋友要来这里,天气热,请大夫准备点儿药,我朋友如果有什么不适,请大夫给予帮助,由大夫来关照他们。”

说完这几句话总统转过头来看着我,王翻译忙把总统的话翻译给我听。

听完翻译的话,我心中吃惊不小,但面部表情控制着没有表现出来,还面带微笑着对总统恭敬地说“可以,没问题!”用法语直接讲的,无须再翻译给总统。于是,总统在前,我居中,王翻译在后,向总统卧室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按蒙博托总统的要求做半个小时的按摩,比规定的一个小时常规时间缩短了一半,感觉非常快,不一会儿就做完了。但各种手法都要做得非常到位,时间虽短却不能有半点儿疏忽大意。

这次为总统做完按摩回到休息舱室后,并未感到每次为总统做完按摩后那种如释重负的痛快感,反而感到压力陡增,事情非同小可!

天哪!总统可能要把他几位“朋友”的身体健康保障重担交给我来承担。总统今天接待的朋友非同寻常,那是非洲地区包括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加蓬共和国有名望的总统——邦戈,乌干达总统穆塞韦尼,以及美国一个副国务卿在内的十个国家的国家总统和政府首脑、高级官僚(这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该怎么办呢?

蒙博托总统不但把我当成了中国政府派给他的按摩保健大夫,很可能认为我除了按摩保健以外是一个什么都懂,无所不能的全科大夫,要不然怎么敢把来这里商谈国事的其他国家元首的保健医疗交给我呢?

我知道自己的医疗水平,而蒙博托总统有点儿对我过于信任了。但是,蒙博托总统对我的高度信任,不仅仅是对我一个人的高度信任,更是他对中国医生的高度信任,对中国政府的高度信任。一想到我的后盾还有中国大使馆,一下子精神劲儿来了,信心倍增。虽说这事儿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劲头,但已箭在弦上,无回头路可走。干脆有什么样的金刚钻就揽什么样的瓷器活。

蒙博托总统让我关照他的朋友,却没说关照到什么程度,是借此机会展示一下他身边有一位医术和医德均值得称道的中国医生,还是另有他意?不得而知。我与王翻译眼前所能做的就是赶紧检查一下那个为总统做按摩时天天不离身的小药箱。药箱不大,但是里面放的药品和医疗小器械还真不少,有自制的按摩乳膏,青蒿琥脂片,奎宁等几种治疗疟疾的特效中国药品,有口服,有针剂,种类多样,还有特为蒙博托总统准备的提高身体免疫力,增强性功能,且对身体有极强保健功效的中药制剂人参片、参茸片。加上有急救功能的速效救心丸,感冒类和胃肠类药品,邦迪创可贴、风湿膏药类、小镊子、小剪刀、火罐、一次性针灸针、体温计、血压计、听诊器等等五花八门,品种还真不少,这些药品膏丹小器械之类足足装了一小药箱,并且还有不少作备用的放在我们随身携带的大件行李中,随时补充。

经过对小药箱的检查和整理,我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心想即便蒙博托总统的这些重要贵宾朋友偶尔有个什么头痛脑热、腹泻发烧“打摆子”、擦伤扭伤之类的小毛病,我完全可根据发病症状的轻重缓急支撑一下,应急处理,为下一步医疗专业处理赢得宝贵时间。更何况这些贵宾身边一般都有自己本国的随行保健医生。

船的后甲板上还停放着蒙博托总统的米-24大型直升飞机,全天候待命,随时应付突发及不测事件,其中就包括一旦贵宾中有人突发疾病,需要转运金沙萨急救时使用,方便快捷。

一切准备就绪,我和翻译身着西服领带正装走出舱室来到靠近码头的这边甲板上。以往每次为总统做完按摩后,如无重要的事我俩就不再穿正装,衬衣长裤即可,但尽量保持不随意在总统有效视线范围内活动。

今天是一个例外,扎伊尔有重要的国事活动。所以,作为蒙博托总统身边的工作人员我们须着正装,闲以待命。

我双手扶着甲板船舷上的木制栏杆向岸上总统庄园的小广场眺望时,身边传来了清晰响亮的扎伊尔国歌声,距军乐团奏国歌的地方直线距离也就300米左右,国歌声传来时,在我身旁不远的警卫士兵和军官均不约而同地立正行军礼,目视军乐团奏国歌的方向。我立正目视正前方,向上空飘着扎伊尔国旗的方向行注目礼。

我的这一良好外交礼仪,曾多次赢得总统身边和周围的人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而且在这种重要场合我每次都做得非常专注认真。

我想,总统身边的人很可能将我的这一举动向总统报告过。

今天,由扎伊尔总统蒙博托做东道主的重要国事活动伴随着军乐团奏响的扎伊尔国歌声正式开始。随后,出席会议的各国元首国家的国歌奏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只有扎伊尔国歌我能听懂,仪仗队从检阅台前走过了一轮又一轮,但也只是总统特别师的士兵在轮番上阵。蒙博托总统热情友好地以东道主的身份在这个样式和风格多样的现代建筑群里陆续迎接各国政府首脑和贵宾的到来,仪式一直持续到下午17点才结束。来此商讨国事的各国首脑基本到齐,下榻驻地。

中午利用短暂的间歇休息时间,蒙博托总统匆匆简单地吃了点儿午餐,随后又安排侍从招呼我为他做了三刻钟的按摩,不一会儿,总统就渐渐入睡还打起了鼾声。我以极柔和的按摩手法配合着总统的睡眠深度尽力为他缓解一上午繁忙外事带来的疲劳。

为了尽善尽美地尽东道主情谊,当晚蒙博托总统举行盛大国宴之前特意邀请安排出席会议的十个国家的总统和贵宾登船游览扎伊尔河夕阳西下前的美丽风光。各国首脑及夫人以及重要随行人员依次登上豪华游艇,来到三层豪华客厅。鸣笛三声响后,游艇缓缓离岸。

我刚到的这十来天,也在夜间陪伴蒙博托总统在游艇上向扎伊尔河上游漂流航行过几次,但那都是为了总统的健康和安全着想,夜间在河面上行船是为了总统可以休息得更放松、更好。

或许是因为还从来没有和这么多国家首脑共同乘船在一起游览过夕阳西下的扎伊尔河风光,我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兴奋。放眼望去,两岸景色尽收眼底,那是非洲大陆独有的带有原始风光色彩的美,简直美极了。

整整一个小时,游艇向上游航行了几十公里后调头返回靠岸,各国首脑在随员的簇拥下驱车向不远处的宴会厅驶去,蒙博托总统要在那里设国宴款待贵宾。恩塞莱总统庄园建有各种样式不同风格的别墅群,多达数十栋,接待一个中小型国际会议不成问题。

当晚,有的国家首脑在临时下榻处休息,也有几位总统则返回金沙萨市内本国驻扎伊尔大使馆就寝。

第二天上午,非洲地区十国首脑会议正式开幕,至傍晚时分结束,各国首脑纷纷乘专机离开金沙萨。

直到最后一位外国总统乘车离开恩莱塞总统庄园向机场驶去,这两天来我那颗紧张、兴奋、忐忑的“心”才静下来。

上帝保佑,总算平安无事。蒙博托总统特意安排让我关照外国首脑朋友们,但这两天没有一位因身体不适来找过我。请帮忙关照的不过是几个国家总统的高级随员,他们在扎伊尔外交接待人员陪同下,通过蒙博托总统的警卫军官找到我,要点儿诸如风油精、清凉油、抗疟疾药片、感冒药、风湿膏之类的常用药,别无大碍,我都尽可能一一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在对我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后都高高兴兴地离去。

无论事情大小,无论来人职位高低,这两天我善始善终地完成了蒙博托总统第一次向我交办委托的事情,无任何差错地关照了他的朋友们。因为在外事上周恩来总理有一句名言:“外交无小事。”所以,在非洲这种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都十分特殊的环境里对于中国援外医疗队而言,“任何不起眼的小事都很重要”。这种强烈的政治责任意识,一直伴我走过在蒙博托总统身边的日子。

这次非洲地区十国首脑会议结束五天之后,我陪伴蒙博托总统转道法国赴美国纽约出席第四十四届联合国大会。这是我在以后无数次陪伴蒙博托总统出访中的第一次,距蒙博托总统9月11日首次召见我仅半个月。

就是这最初短短的十几天里,在这个全新的非洲大陆工作环境,全新的为总统作按摩保健工作,事事难以预料,对我是很大的考验和挑战,而这个不同寻常的工作性质也让我产生了浓厚兴趣。说实话,此生能为一个非洲大国的总统蒙博托当保健医生,这种高风险医疗环境产生的兴奋感无疑也激发了我的争强好胜的斗志,促使我下决心做得好上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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