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根不上学了，爸爸叫他上眼镜店学做生意。
一跨进店门，一个胖得像面粉口袋似的大婶笑盈盈地迎上来，要拉木根的手。木根把头一扭，目光正巧落在身后的玻璃柜门上。他发现玻璃上有个熟悉的人影，不知是角度不对，还是反光，那人影看不太清。木根挪挪脚，换了个位置再看，不禁“呀”了一声，扭头就跑。
“木根！木根！”爸爸追着他喊。
木根还在一个劲地跑。
爸爸三步并作两步地撵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问他跑什么。木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镜子里，镜子里，有……有妈妈。”
爸爸瞪了木根一眼：“你傻了你！大白天说胡话！”
“真的，我真的看见了妈妈！真的！”木根说得很肯定。
妈妈是今年春天去世的。她真可怜，才40岁就得了不治之症。临走那天，木根一直站在妈妈床头。妈妈翕动着嘴唇，不知说些什么。木根俯下身，才听见妈妈那微弱的声音：“根儿，念书……好好念……”
爸爸呀，妈妈才走几天，你就把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木根发誓再也不去眼镜店了，他怕看到妈妈那双凄惶的眼睛。
不久，爸爸不知从哪里批发回一百多只小摄像机玩具，往木根床头一堆，叫他去卖。那摄像机玩具挺秀气，端在手里，放到眼前，用指头一抠，“啪”的一声，里面就会出现上海外滩的高楼大厦，再一抠，是北京前门，再一抠，变成了哈尔滨的冰灯……爸爸叫木根把摄像机玩具拿到十字街去卖，说能赚好多钱呢。
“学校就在那附近，我不去！”木根不高兴。
“反正你也不念书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爸爸答道。
木根不说话了。是啊，不念书了总得找点事干，不然怎么办呢？卖就卖吧。但他没去十字街，却跑到东市区的立交桥下，在地上铺上一层白纸，把摄像机玩具统统摊在上面。可能这玩具新奇吧，不一会儿工夫，就卖出了几只，木根心里美滋滋的。
“卖玩具的，你这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中年人拉着小女孩跑回来纠缠。
木根红着脸说：“不会的，不会的。”
“你自己看看！”那人把一只粉红色的摄像机玩具往木根手里推。木根把摄像机玩具举到眼前，眯着一只眼，迎着立交桥上的太阳认真地看了看，怪事，镜头里像蒙上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
“抠呀，你抠呀！”那人拼命催他。
“啪！”木根一用力，镜头一亮，呀，里面竟出现了他的妈妈，那让木根日思夜想的妈妈。妈妈正弯着腰在灯下糊纸盒。
木根念到小学二年级时，没钱交学费，妈妈从老板那里领了几百只纸盒回来糊。有一回，木根睡到半夜，醒了，看见妈妈还坐在灯下，面前的纸盒堆得像小山一样，糊一只才赚五分钱啊。妈妈就这样为了他念书，整整糊了一个冬天！那时妈妈还是一头黑发，脸上也没有皱纹，就跟镜头里的妈妈一样年轻……木根看愣了，一动也不动。
“怎么啦，再抠，再抠呀！”那人又在催他。
“啪！”镜头又换了一个，还是妈妈，打着伞，全身颤抖地立在滂沱大雨中。木根想起来了，那天放学，下大雨，他回不了家，正犯愁，妈妈给他送伞来了，就这样迎着风雨朝他走了过来。
“啪！”镜头又换了。
起先，是一只圆圆的小孔，渐渐地，出现了一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珠，转得木根有些害怕。想起来了，那次期终考试，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旁边关着的门上有个圆圆的小孔，那是木工准备装暗锁用的，他一扭脸，发现锁孔里有一只眼珠在转。
那是妈妈的眼睛，是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睛！
妈妈的眼睛怎么转到镜头里来了？
木根再也没有心思卖了，急忙将钱退给买主，收起摊子便走。
爸爸问他为什么不卖了，他取出那个玩具摄像机给爸爸看，说里面有妈妈。爸爸看了，什么也没有，气得大声说：“你傻了你！”
木根说，他的确看见了妈妈。
木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溢满了泪水。
打死他也不愿去卖东西了。
爸爸给木根开导了半天，木根才又同意去钟表店修手表，不过有个条件，就是赚了钱，要再回到学校念书。
可是木根“太笨”，无论他怎么专心，那小小的螺丝刀总戳不到点子上，有时明明看到该修的部位，却戳在表壳边上或手指上。越是这个时候，师傅越是在一边盯着他看，那神情分明在说：还是念过书的学生呢，真笨！木根着急，急得心怦怦直跳，头上沁出了点点汗珠。
——妈妈！
突然，他左眼上戴的那只修表专用的独眼镜头里，竟然又出现了妈妈的模样。妈妈像在笑，又像在哭，像在跟他说着什么。他只觉得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胸口不停地涨大、涨大，一直涌到眼眶里，变成了泪水。奇怪的是那泪水全是从戴独眼镜头的那只眼里往外渗，像小溪一样，汩汩地淌，淌得越多，妈妈的模样就越清晰。
真不知是妈妈的眼泪还是他的眼泪。
下班铃响了，妈妈在镜头里望着他微笑，好像在说，“孩子，回家吧！”
“木根，木根，下班啦！”
师傅在叫他，他一惊，慌忙把独眼镜头摘下来往怀里一揣，骑着辆车便往家跑。他要赶快回家，把这一切都告诉爸爸。
“你又胡说什么！”爸爸一听，一肚子不高兴。
“真的真的！”木根把头抬得高高的，“妈妈叫我去念书，不然什么表也修不好的！”
这话不知是妈妈说的还是木根即兴创作的，看爸爸不相信，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独眼镜头让爸爸看。
爸爸眯眼看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不管你看见看不见，反正我看见了！”木根的嘴撅得老高，“明天我就去上学念书，妈妈还说，不念书，没文化，想赚钱也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