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泪光是这个秋天最贵重的馈赠，是让人难以承受的美和怜惜。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我埋头吃饭、喝酒，像个畜生。“你干吗要吓我？”你的声音仿佛隔着遥远的岁月传来，轻飘飘的，但高过了餐厅里所有的嘈杂。我没有吓你，我只是对我们的未来有点儿悲观，我无法给你展望一种美好的前景。对于我来说，生活似乎已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傍晚的天空灰黄，木板一样单调，连一丝晚霞的红晕也没有。这不是我所向往的秋天。但只要有你在身边，看着我像个饿鬼扑在盘子上，我就会一直把冰凉的酒喝下去。我知道你对我又崇拜又疼爱的感情。你的呼吸里混合着少女和少妇两种芳香，一种是树木苦涩的清香，一种是花要谢时最浓郁的芳馨，夏天的活力和秋天的端庄，在对未来严肃的预感中合二为一。
秋光像洪水涌到窗前。它们来自收割后荒凉的田野，来自金色的麦捆和变得稀疏的树顶。“跟我到树丛里去，我要吻你。”我喜欢你这样命令我。松林阴暗的呼吸，衬托着你轻轻的心跳。我的心潮几乎要溢出来了。就让我做一汪拒绝结冻的水，总是掀起波澜。然而在幸福中也往往会有一些奇怪悲伤的念头悄悄地泛起。我们终究会别离，正如你常常取笑似地念起我的诗句：“他们没有告别也没有信，他更像一个导师，陪她走过青春的炼狱，把她交还给幸福的婚姻。”我们整整差了10年，虽然几乎同步的爱弥合了这巨大的距离，你的生命中终会出现新的男人。我曾轻松地对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你必须提前两周通知我，就像一个人要辞职一样。到那时，我的生活也会出现新的方向，我们便可以轻松地分手了。
在这爱中慢慢地有了一种沉重，因为从开始我们便清楚最后的结局。“我知道再过若干年，你仍会这么美丽、年轻，而我会一落千丈，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固执地存在。到那时，亲爱的，请原谅我的存在吧！我仍然会保持几分人的尊严，诅咒着世界，还有你。如果你还顾念旧情，就偷偷地把我领到一个角落里，给我一顿酒喝，或者狠狠地揍我一顿。”这些话显然刺伤了你，因为就在那一刻，我发现你的眼中满是泪水。我转头望着渐暗的窗外，不想让你看见，我的眼中也同样闪烁着泪光。真是奇怪，几天见不到你，我竟会想不起你的模样，于是我便费力地回想你的样子，但你的脸始终藏在模糊之中，只有你手的温暖、你的声音和气息，依然可触可感。我为什么总是要提前道出生活的真相？
清冽的秋光像田野中越来越缓慢、平静的流水，漫过残破的地图，漫过困兽般挣扎的黑色树丛，漫过一幅棕色调的油画。它从晚祷者的指缝间滑落，当它滴溅到沉思伫立的麦捆上，便会有仍然绿着的蝈蝈轻捷地跳开。当它越过高悬的铁桥，越过灰白的楼群和茶色的落地长窗，在你眼中化为令人心痛的怜惜的泪光，我要你的心灵再度明朗起来。如果我是阴暗的松林，你便是那嬉戏的白色月光，小鲤鱼一样活泼的心跳和夜色中轻轻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