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黑风没有尽头的吹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我准备送叶子晨回学校，她把头摇跟拨浪鼓似的，说跟你回去，顺便到你住的地方瞅瞅，还没去过呢。
我说你最好别去，去了有你哭的。
她特感慨地说，操，有那么夸张嘛，你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愈加强烈了，今晚非去不可，我倒要看看原始部落到底长什么鸟样。
公交车已经没有了，只好拦了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我特意强调，说我没有银子了，车费得你出。
叶子晨咧嘴乐了，笑的特灿烂，跟花一样，她说你丫都混成这了。说着她从钱包里拽出一沓崭新的主席头，直接甩给了我，说：拿去花吧！动作和黑社会大哥有得一拼，豪爽的跟刚进过城回来的阿Ｑ似的。
看着叶子晨我真有点扛不住了，我说，啥时候变的这么大方啊。
叶子晨拿钱照着我的脑门砸了一下说，说话有点良心好不好，我啥时候小气过啊！
我说上次借你的一千多块钱还没还呢，我怎么好意思再用你的钱。
你丫真够虚伪的呀！你就好意思让我出车费？再说，你以为白给你的啊，亏你想的出来，必须还的，先说好百分之五的利息。
你非洲来的啊这么黑！比高利贷还高。我吐了口唾沫，数了数，整整两千。
车子冲上高架，满眼的色泽满耳的呼啸，一辆辆小车跟奔着投胎似的你追我赶，弄的我晕头转向的。说起追赶我突然想起我读大一的时候，有一次新生会上，辅导员为了激励同学们天天向上，说了句特能蛊惑人心的话，他扇情地说：“生命在于追赶，追赶是种幸福。”这话很具有扇风点火的功效，博得台下一片轰隆隆的掌声。辅导员对开场白取得的效果十分满意，抿水含笑，一口茶水下肚后继续说：“人生在不断的追赶中才能取得进步，在不断的追赶中才能取得幸福。”我坐在新生堆里，听的头皮发麻，心想丫是在扯淡，丫一定没有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追赶过最后一班公交车。
记得我八岁的时候，学校离我们家很远，必须换两辆公交车才能到达，以前都是母亲送我往返学校，自从父亲得了重病后，穷人的孩子开始早当家，母亲不再送我往返学校。那时侯学校还有晚自习，几乎每天我都是赶最后一班车回家，但是一旦到了雨雪天气，司机们好象是急着回家，最后一班车往往提前收工，为此我经常为了赶最后一班车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拼命地追赶。那个瘦小的身影在风雨雷鸣的黑夜里、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中、在庞大的公共汽车的屁股后面狂奔的场景时刻涌现在我的眼前，就算过了Ｎ年也记忆忧心。每当想起我都会余悸重生，鼻子酸了又酸。
我想，我们的辅导员肯定没有这样的经历吧。那时候我就懂得这个世界上最大痛苦莫过于追赶，为此我还咬牙切齿地树立过远大的理想，发誓当一名公交车司机，也让别人在我身后玩了命的狂奔，而我也像他们一样用快速旋转的车轮将肮脏的黑水溅他们一身。
车子经过外滩的时候叶子晨开始喊停，我一脸茫然地说，干吗啊还没到呢。叶子晨说你没有觉得今天的外滩有点特别吗？我说有什么特别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江水又脏了一点，污染指数又提高了一点。叶子晨坚持要下来走走，我干瞪眼没办法，只能随她。
外滩深夜跟墓地似的，冷清的如同撕裂的深秋。黑色的风，阴冷的雨，灰色的空气中夹杂着充满忧伤的尘埃，一荡一漾的，似乎要顺着我的呼吸流淌到血液里面去。
叶子晨面无表情地站在黑风里，像变了个人似的，本来舒展如风的笑容突然如冰霜一样凝结起来，她脸上的痛苦如同一道一道深深的刻痕，弥漫在滚滚而去的江水中。我从来没有见过叶子晨这样空前绝后的忧伤过，小心地问道，小晨，你怎么啦？
叶子晨望着浑浊的江水，眼里的忧伤如同霓虹灯弥漫在水中的倒影，一晃一晃的在江面上铺泄开来变成血的颜色。
她说你知道这个夜晚有什么不同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叶子晨叹了口气，说，它象征着绝望，支离破碎，不惜一切的爱。
我望着江对岸激情跳跃的霓虹灯怅然若失，除了空旷的夜空黑色的江水迷离的风惆怅的雨和那花里胡哨的霓虹灯外，我实在感受不到支离破碎到绝望的爱。
叶子晨继续说，三年前的这一天，同样是深夜，同样的地点，同样下着雨，那个晚上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我问。
叶子晨不说话，无声的叹息随着浑浊的空气弥散在夹杂着鱼腥味的江风里。虽然她不说，我隐约地感受到她的忧伤她的痛苦和她那如破碎的夕阳一样的记忆。
我不知道以前在她的生命里有一个怎样的人，行色匆匆地穿行过她生命的轨迹后离开，那么短暂的时间也可以让她在三年后还是这样牵挂。
何萧，对不起！叶子晨转过身说，其实我不爱你，我的爱已经死在三年前的这个夜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终归要有个归属，我选择你是因为我不讨厌你，仅此而已。
叶子晨的眼里无尽的伤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突然灌满了她的全身。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爱我，说到底你也是仅仅喜欢而已，我并不因此而感到痛苦，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曾经有一个深爱的人是那么深刻地穿越过我的生命。
叶子晨笑了笑，说，那就好，我这人就怕负人，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自己，其实我从来不觉得生命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生命就是一个飘渺的梦幻，只要我喜欢，随时就可以让它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