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悠记得夏远的车越开越远的时候自己就慌了神,手脚好像也凉到透骨,挪不动。街边的树木,游离的路灯,醉人的霓虹,好像都蒙了一层轻纱,任她怎样揉嗦自己的眼睛,处处都是浑然的一片,恍惚之中就跟随着点点灯光,一步一步向前挪着,直到走上那座桥,才恍然忆起,夏远的车已经开走了,车后尾灯闪烁的光景自己已经浑然不觉,失去了,应该是永远失去了……那些零碎的片段像是一场连续的没有尽头的哀乐,缠绵,破碎,无止境。突然,她的眼前亮了,他在这无尽的绝望中好像发现了什么。那是水中波光粼粼的浪花无意间投射出的光影,这一闪反而唤醒了些什么,昔日的欢乐时光,短暂而纷繁的过往竟然像放电影一般匆匆的从自己的眼前掠过,她拼命的想要抓住一些什么,可却是徒劳,不,不行,不能让这些就这样不痛不痒溜走,要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吧。哪怕是有点痛呢?
于是双脚一软,她向着那一抹闪闪而去。随后只记得自己的意识缓缓变得模糊,整个身体好像也慢慢飞了起来,轻盈的感觉,像在飞舞着,天和地都在旋转,然后渐渐归于一片昏灰。
彻骨的凉。凉,凉透心房。
再次醒来,眼前是一张陌生的男性的脸。
就是李思弘。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
“我是救你的人,你落水了……”
“我为什么会落水?”她的睫毛惊恐地颤抖着。
“这应该问你自己吧。”李思弘声音压的很低,很显然对于这一切突发的情况他尚且不知所措。
“不过,你看起来并不快乐。”李思弘说。
“也许……”
顾小悠的神色又凝重了,仿佛陷入了思考。分不清了,似乎真的有些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一切显得扑朔迷离,匪夷所思的情形与观念,夏远,这个她苦苦等待了三年的人,就这样即将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像那些过往与曾经?应该是不可能了吧,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竟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她所有的信念。她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对她展开的疯狂追求,他甚至毫不避讳的告诉他承认自己竟是一个已有家庭的人。可是爱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而有些爱情一旦开口,就不再会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一切可以掌控,她何以爱上一个已婚之夫?
顾小悠觉得眼睛朦朦胧胧,也许是那湖里的水太咸了?眼睛好痛,灼热灼热烤得人好痛,人呢?神情变得很模糊又空空荡荡,恍惚恍惚?人在那里?人又究竟在哪里?
可惜一切都是杳无音讯了吧……
看着这位刚刚睡醒的姑娘这种梦游似的神情,嘴里胡言乱语着,又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说别人。李思弘觉得他是有必要去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状态不好。
“你失恋了?”李思弘一反常态,突然带着一份近乎于戏谑的语气说道。没想到这一问反而像是说中了什么,竟然一下子把那姑娘激怒了,她的两只眼睛直视着他,似乎必须要涌出来一些眼泪才能缓解这种不安与惶恐。
“你叫什么名字?”李思弘接着问道。
“顾小悠。”她答。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她沉默了,不说话。仿佛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脑海里还是第一次遇见夏远的景象。
夏远的个头高高的,有着笔挺的鼻梁,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邃不见尽头,像是一望无尽的海水,黑蓝不可琢磨。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忘不了那双眼睛,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她,义无返顾的相爱,他们也不知道是怎样就开始,更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或是古老神话故事中才有的片段,爱的浑浑噩噩,面目皆非。
这种感情太过危险,而过程,又太过炫美。对于一个有道德情操的女人和责任感实强的男人来说,注定是无疾而终,就好像人们总是在某个阶段容易产生一种即使听了无数箴言也难免想要事必躬亲的心情,好奇心就是这样,容易让人疑惑。
他依然记得和夏远最后的对话。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一切不能如初?”
“我……”他支支吾吾。“其实我也不知道。”
“变化呢?”
“你早就知道这是一个不能揣度的问题。”
“所以呢?”
“你说过你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还恐惧变化?”
顾小悠沉默了,夏远的话有冰一样的温度,让人拥有凝固点。美好的感情在开始的时候都拥有炽热的沸点,而在即将结束的时候却寒心入骨。天涯海角海枯石烂的句子是恋爱中的人才有的报复,理性的人们大都不敢。她不想辩驳着什么,毕竟,感情需要辩驳来挽回好感的时候,好感已经是一去不回的东西。
只觉得周遭的空气氤氲着暗黑的色调。她想到了自己家乡遥远山坡上的红杜鹃,那种火红火红颜色的红杜鹃,每到春分时节,便会一路从山顶向山脚放肆的烧将过去,烈火的颜色,绚烂不计后果,势必要把整个生命都要从那花朵的烂漫中释放出去,这是顾小悠脑海中最美的景象,这种景象曾经是她背井离乡时刻胸中理想信念和爱的所有来源,然而究竟是在那一刻,这些杜鹃,全都凋零……
也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精力有限,不能够有过的的体力再去消耗在一些予生无益于生的事。顾小悠的头剧烈的痛着,天旋地转,反而缓解了她别处的苦痛。那痛苦反而相应减半了,也许这大概是造物者对于人类的怜悯,可以减少痛苦。有关于人的突发性休克就有这么个说法,科学解释也说这是一种保护机制。
顾小悠的头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晕厥,昏昏沉沉,再也无力擎起,想着想着,又昏睡了过去。
李思弘看着这个神奇的微妙的甚至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子,内心的有几百个问题想不明白,这个女孩子究竟有着什么秘密,有着什么故事?为什么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种种疑虑紧紧的抓着他的心,不松懈,好像只要哪怕稍微松懈那么一点点,这个梦一样,谜一般美丽的女孩子又会倏尔消失一样。
可是时候回家了,他心里暗自忖踱。正在兀自想着之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的一阵较为吵嚷的人语声。只见医院的过道上远远走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个头很高,棕黑色的皮肤,浓密的头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采,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女的瓜子脸,水灵灵的眼睛,长发披肩……二人步履一致,急匆匆的向病房这边走来。转眼间便来到了李思宏的面前。
“请问您见到一位姑娘吗?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男人问道。
“你说的是,一位落水的姑娘?”李思弘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是的。”男子的语气更加急促了一些。
“在里面……你们是她的朋友吗?不如我带你们去……”李思弘答应着,一边引着两人走进病房。
那对男女紧跟着李思弘,见到了顾小悠,那男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滴滴流着,眉头紧锁,写满了莫名的哀苦,他缓缓走到床边,慢慢俯下身去,在已然睡熟的顾小悠耳边轻声说道。“顾小悠啊顾小悠,你怎么这么傻。”
那个女人也跟着凑上前去,对着那个男人说:“哥,别吵小悠了。让她好好休息。”
那个男人这才从床边站立起来。坐在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发着呆,一动不动,像个雕塑,没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