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岭生静静地看着许悠然，眼里交织着忧伤、心疼和深重的痛苦。他不能让她知道樊江龙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恶魔，绝不能！不然，她从此就会生活在满心的愤怒和恐惧之下，她的内心就再也没有安宁和快乐。
“不是他，悠然，不是！”他轻声但坚定地说道，嘴角扬起一个凄然的笑容，“他还在牢里，他是无期徒刑，他出不来的！”
许悠然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可我想起他的声音了，”她哽咽着，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尽管记忆里……那个晚上，我的脑子完全是混乱的，他当时说话也不多，可是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能确定，是他的声音，没错！就是他的声音！”她停下来，脸色惨白，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看着他，浑身不可抑制的战栗着，“还有他那只残缺的耳朵，那是那个晚上被我咬下来的，我记得的！满嘴的血腥味儿，我拼命往外吐！我记得的！”
“悠然！悠然！”魏岭生上前一步，用一双大手扶住许悠然剧烈颤抖的肩膀，“别想那个晚上的事儿！千万别想！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他在牢里！他真的是无期徒刑！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许悠然已经泪流满面。
“二十年前那个晚上……他说话不多，声音很阴沉、很哑，”许悠然泣不成声地说道，“现在……他声音变了，跟我说话时……是那种热情又豪爽的语调，跟以前大不相同，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把他和那个人关联起来。”她睁着惊恐、绝望和愤怒的眼睛看着他，大声说道，“直到那天……那天我看到他残缺的耳朵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他的声音了，老魏，是他！真的就是他！”
“悠然！你听我说！你看着我的眼睛！”魏岭生扶住许悠然的双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提高了声音说道，“相信我悠然！真的不是他！”
许悠然拼命地摇着头，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难以克制地痛哭了起来。
“不是他！他还在牢里，真的！”魏岭生轻轻摇着许悠然的肩膀，坚定地说道，“这个老樊不是他！真的不是！老樊也是以前我们一起混的一个哥们儿，但是他……他罪名轻，早早放出来了，他现在……也算是个本分人，开了个便利店过日子。他不是害你的人。”
听他这么坚决地说着，许悠然渐渐的平静了些，一边轻声啜泣着，一边放开了捂着脸的手，抬起泪眼看着魏岭生，欲言又止。
见她情绪开始稳定下来，魏岭生暗自松了口气。
“真的不是他！悠然，你千万不能这么自己吓自己！”他又急忙接着说道，“如果是他，那我早把他碎尸万段了，我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我又怎么可能叫你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可他的声音……还有耳朵，他……”许悠然迟疑地说着，满眼的恐惧。
“别害怕，悠然！别胡思乱想！真的不是他！”魏岭生打断了她的话，毫不犹豫地说道，“他那耳朵我知道，我们小时候打群架的时候挂的彩，这事儿我知道。要说声音，那有可能跟那个人有些像吧，这也很正常啊。”
许悠然沉默了，满是疑问的眼睛看着魏岭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相信我，悠然，”魏岭生在床边坐下，双手放开了许悠然的肩膀，“那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害人了，更不可能千里迢迢地找到这里。别想那些事了，好不好？”
“嗯。”许悠然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
魏岭生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递到她手上。
“听我的话，悠然，那些事情与你无关，”他轻声地说道，“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你想起了那些不属于你的往事。”他停下来，看定了她的眼睛，继续说道，“悠然，把那个晚上的一切，封存好，永远也别打开，好吗？不然，那些记忆会像毒气一样弥漫在你心里，弥漫在你的生活里。”
“那是我的记忆，那是我经历过的事情，”许悠然再一次潸然泪下，“我忘不掉的，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不是你经历过的事情！不是！”魏岭生提高了声音，坚定地说道，“那件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一年，你应该还是个婴儿。一切都与你无关，记着我的话，千万要记着我的话，那一切都与你无关！尤其是那个晚上，与你绝没有关系！”
许悠然垂下了头，没有再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掉着，止也止不住。
“听话，听话，悠然，”魏岭生又递过去两张纸巾，深深地看着她，低声说道，“别让那些不属于你的、已经烟消云散了的往事折磨你自己。好好的生活，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好不好？”
“好。”许悠然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魏岭生看着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嘴角不禁扬起一个舒心的微笑。
“声音这么小啊，大声点儿行不？”他微笑着，看着她。
许悠然抬起了头，并没有接着魏岭生话茬大声地再应一声，而是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真的不是他吗？你保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不是他！我保证！”魏岭生楞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说道，“如果我骗你，那让我不得……”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靠在床头的许悠然，猛地直起身伸手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别胡说！岭生，别胡说！”许悠然深深地看着他，冰凉的手捂在他的嘴上，“没关系，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别胡说！千万别胡说！”
魏岭生的眼圈红了。
他听到她叫他岭生的时候，心头已经一热。又见她这么紧张地不让他发誓，心里更是一阵阵难受。她深深望向他的眼睛，她紧捂住他的嘴的手，不由得让她想起一个人。雪轻，早已不在的雪轻，她从不让他发誓，每每他要发誓的时候，她都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就像此时的许悠然一样。
魏岭生有些恍惚了，眼前的女孩儿，究竟是谁呢？
“雪……悠然……”沉默良久，他轻轻地掰开她的手，低声说道，“这个世界多好啊，还有这么多的人爱你，答应我，好好的生活下去，好好的活着！”
“好。”许悠然看着他，点头应道。
“罗砚成……来过，是吗？”她垂下眼帘，沉默良久之后，突然问道。
“是，”魏岭生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在你醒来之前，他一直在跟你说话，就在你旁边。”
“我知道……知道他为什么不来见我。”许悠然黯然说道，两行眼泪悄然滑落。
“因为……他要把你留在悠然的世界里，”魏岭生凝视着脸色苍白的女孩儿，轻声地说道，“你只有在悠然的世界里，才能好好的生活，你只能是许悠然，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许悠然抬起泪眼，眼里满是哀伤和彷徨，“我想他，可是……每当我想他，我都会鄙视我自己。我不能靠近他，又害怕远离他。岭生，我没有路可走了，往前一步粉身碎骨，往后一步……万劫不复。我该怎么办？”
魏岭生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又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
“你有路，留在悠然的世界里，就有路可走，”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听话，为了这么多爱你的人，好好的，在悠然的世界里，好好的活着。”
许悠然轻轻点了点头，许久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候，在住院部一楼大厅里，许巍正催促着何清仪赶紧上楼。
“行啦，我这就回去了，你也赶紧上去吧，”许巍拍了拍妻子，叮嘱道，“你晚上盖严实一点儿，不要冻着了。另外随时注意自己血压，那个电子血压计在那个蓝色包里。”
“好，我知道了，我血压好着呢，”何清仪笑了笑，轻轻推他道，“别啰嗦了，快回吧。前些天都是你天天夜里在这儿，今天回去好好睡个觉，明天早上别急着过来，睡够了再来吧。”
“别管我了，赶紧上楼吧，”许巍笑了笑说道，“离熄灯还有一个小时，你上去吧，让老魏也早点儿回去。”
听见丈夫提起老魏，何清仪的眉头一蹙，轻轻叹息了一声。
“老魏和悠然之间，到底发生了点儿什么事儿呢？”她看着丈夫，喃喃地说道，“你看悠然从醒了之后，对老魏很冷淡疏远，他只要一进病房，她的神色就不对。”
“是啊，”许巍摇了摇头，纳闷儿地说道，“我也想不通啊，她对老魏，感情很深也很特殊，怎么会这样呢？”
“悠然摔伤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何清仪又深深叹了口气，“只是，看他俩这样子，问怕是问不出来呀。”
“以后慢慢问吧，”许巍也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看老魏也真不容易，他大概觉出来悠然不愿意见他，所以也不大进病房来，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走廊上守着。”
“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不会有什么事吧？”何清仪看着丈夫，低声说道，“我把你送出来，你说给他们留个说话的机会，咱俩在这儿晃荡的时间也不短了。”
“不会有事儿的，他们毕竟是那么深的感情，”许巍笑了笑，肯定地说道，“也许有啥误会了，这会儿可能都说通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好，你也回家吧，回去好好休息，”何清仪往大厅外面看了看，说道，“我看这会儿这雪比刚才还大点儿了，你开车慢着点儿啊。”
“好，放心吧，走啦。”许巍摆了摆手，转身往楼外走去。
何清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楼外面的黑暗里，这才回身往电梯那里走去。
然而，就在何清仪一路上了楼，走进心脏外科病区的走廊时，她远远的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正悄然伏在许悠然病房的门外，像是在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看着。
她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急忙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