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点的时候，我开始上网，接近黄昏，阳光依然很泼辣。
一整天，无声无息的耗过了，第一句话是在打电话时讲的，“要一桶矿泉水”，报了地址。看到熟悉的面庞，每一次都是他来送，总是不用我说便扛着水进屋，每次都会在门口艰难的用双脚脱去鞋子，来为我拿下空桶再装上满的，然后再捡去垃圾。习惯对他说谢谢，他会在离开时不停地与我再见，经常低着头，模样有一种羞涩。
不知年龄，我看人一向拿捏不准。
开始喝水，一个白日耗了很多水份，但没有水喝。感觉水流入喉的舒爽，然后抱着水杯打开电脑，上网，坐下，安静的空间。长久以来，第一次开始敲字看生活。
居然可以这样度过一天。打扫，在阳台俯身看楼下的行人，小区内来来去去的车，没有看书，没有听音乐，一直不困，在家中踩高跟鞋，不停地打圈，走来走去。很想做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做，包括上网，包括电视，包括午餐。
昨夜里，忽然坠下，那种自己一直竭力保持的心情一下颓败，不要睡，不要看电视，只能爬上网，然后发现了很多东西，发现有人在向自己发寻人启示，信箱中有一个新的E-mail，留言版上有新的朋友，还有，遇上她与他都在。
现在，忽然要写彼时的过程，在自己的感觉中，这是种坚持的三角，网络中一位男子与两个女子，聊过一次群，到很晚，用文字打出很多笑，然后长时间的消失，连同那个临时建构的群在内。
她说，忘了如何建群。我说，我只管等待。
那时，他也出现，我说，他出现了尾巴。
聊天的时间不算长，其间我有间断的三心二意，猜测他微翘唇形的微笑，还有她咧开了双唇优美的快乐。
不停地说，是我猜的。把那种反复的感觉当成一种游戏，但自己一直很平静，文字的背后真正的笑颜并不多，有时，也会出声，自己笑时会倾过身体，恨不得将自己开展的容颜帖到屏上，靠近那些让自己快乐的文字，忘了幅射，得意忘形。
没有音乐。
害怕三心二意。
时常，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相遇，我说我要拽上他然后飞去看她。
他们便开始讨论三人齐行在她的城市的模样。
她很精灵，他说，她是伏有忧伤的。我相信他感觉的不会有错。他很妥帖，这是我感觉到最完善的词，用在他的身上，然后再也找不到其它的。我架在中心当了拉锯。把世界撑成最稳固的三角，不知能维持到何时。
我总是怕，言语有尽时，总是怕，所有的快乐，太过激烈就会以相同的速度消失，总是期翼某种缓慢但长久的怡和。所以知道，一旦结束相聚，自己会长时间的拒绝再遇。
如果不是太近，不太频繁，时间会让人生出期翼的想象，然后可以聚成再一次美好的相逢。这样绵延，才是最好的状态，但，不拒绝相遇相见，三人面对时，我知道自己能够轻松，有她与他，我可以平静地当听客分享所有。这种感受若然自私，若然自我。但，是一种强制的梦想。
喜欢长久。相信，言语终有尽时，缘份总有尽头。
二
他电话来叫我一起去晚餐时我才下线，离开刚敲完的字，去洗澡，换上出门的衣裳，时间恰到好处。下楼时，看到他的车驶过来，掉头，我对着车身笑，没有准备，然后钻进另一个清凉的世界里。他说，先带你去陶然堂。
他知道她长期伏案，姿态不坚定，经常在他的面前说疼痛，偶尔去她工作的地方，总是会见到她懒洋洋地站起身，左手或是右手总是搁在脖后，无助地捶捏痛处。
下车的时候，我在他的车上带了CD，习惯听自己的音乐，要的推拿师是个帅帅的男孩。初次去时，吧台处同时还有几个男子，他们点女子来推，服务员说，女子没有空的，推荐是否用个男性，那两位男子便说，情愿等。
我的感觉有些暧昧，他是喜欢男子推拿的，问我点哪位？墙面上挂着一张张面庞，有男有女，我点了个女子，想起刚才自己直视他人的暧昧，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他便说，女人的力对我来讲一定不够。
她一直很能承受疼痛，或是长期肩负，所以推压时也便更具受力。
但首次时，我没有听他的，心下即便正然，却依旧逃不了某种暧昧的感觉。但女子力微，于我象隔衣挠痒般，待到第二回，再也不愿意避诲，点了他推荐的男性，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都没有名姓，被号码替代，我记得是一个整数，有一次结束时，10号送我下楼，为我开门相送，自己才抬头好好的看看了那位男士，挺拔的身材，英俊的眉眼。
从不拒绝赏心悦目，回去后还对着他快乐地道了番前前后后，他只是听，一贯的不发表意见。
最近口味大变，厌倦了柔转悠缓，节奏强烈的音乐整小时地响。其间自己居然还是迷迷朦朦地睡着了。或是因为一天没有合过眼，所以发困。
离开陶然堂时，他带我去晚餐，绕了很多城内小道，他说有一家面店，非常好吃。
他经常带我去各类小吃店，并不在意我是否热衷那些食物。在北京的时候，我离开他，独自一人，饭店的隔壁是个马兰拉面店，每天清晨，我都独自去吃面，坐在窗边，是第一个食客，等面时间很长，看见窗外尚处在朦胧中的城市，没有感觉远离了家乡的城市，会频繁地想念他。几天后回去，他没有问我的行踪，只是带我去饭店，点很多菜，量足够一桌的人来食用。这是他的习惯，习惯女子每次回家后的暴食。
有人告诉我，你的人生目标太过明确，会不会累？
很多的书都会描述一种人生，茫然，看不到前程。但我不是，我知道我要什么，并且努力达成。不管如何，坚持着。有时，因为太过坚持，会有一种独自舞蹈的失重感。重到无法承受时，会无法自控的逃跑。逃得很远。去北京的那次，也是。
人生有目标，真的很好。从前没有，所以一直会对自己充满信心，再困顿都没有绝望过，后来有了，有了以后就觉得失意，经常的担心自己会承受不了，走不到自己渴望的目标处。
晚餐时，他问，好吃么？
我点点头，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吃完便离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却在他离开后品到了味道，所以一直让他等了很久。
然后看见他居然等得睡着了。
三
去医院的时候坐在最靠后的位上，一车的人去体检，自己一直懒着，拖到后来，成了别的单位的配角，不过自己不在乎，熟人或是陌生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大约只在于这段路程，路程上的说笑而已。没有多少心情聊天，那么不如独自欣赏风景。
喜欢的东西会消逝的很快，很多转变甚至可以用视线看的清清白白，所以当自己看到那些曾经走过的街变成土堆时便会以为自己白赚了光阴，这种感觉非常的美好，甚至可以和这种天空这种气候合拍。大巴没有空调，车内很闹，一个人坐在最后的感觉非常的舒坦，像是在影院看一幕幕短剧，有时会有人转过头，沿着过道的目光一直射到自己的方向，陌生，陌生让人充满好奇。
第一个去了体检处，一路通行，不到一个多小时，已查得个心满意足，然后去早餐，在底楼的食堂，点心很精致，点了包子、蛋糕、还有鸡蛋，再提着一袋牛奶坐在园子看金鱼。
他来的时候，我还没有醒，有些发困，阳光有些阴暗，气温有些高，夜时的睡眠大约有些迷乱，所以我倒在亭子内一边往肚中塞东西一边打困。
他说，小丫头当心掉水里。然后坐在我的对面。
都不知自己为何要笑得这样爽快。
然后跳过去就坐在他的膝上。
再然后还抱着他的头，叔叔，叔叔的叫个不停。
最后一个动作被阻止。
他说，你可不再是丫头了。
乖乖退后。
他五十开外，当年的少年已然变了模样，每过两年来看一回这个当年逃家被他捉回去的丫头。
习惯了挂上他的脖子，还习惯了每一回要他抱抱，要紧紧地紧紧地把我从平地拨起。
但这次没有。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
这次他说，找你一直找到这里来了。
这个医院很好，建在半山腰，经常有人来疗养，我问，你喜欢吗？
喜欢人，还是喜欢这个地方呢？我回答，都是。
当然是喜欢的。
我叫他叔叔，他与父亲差不多同龄，他来看我，当子女一样的宝贝。他独身。
他来告别。
我啃的包子，正吃到馅的地方，汁液流出来，味道好极了，但忘了品尝与下咽。
好像，好像最近有很多的离开。
这是我脑中的第一个反应。
这么多的人从我的世界中离开，但我没有感觉萧瑟。或是天真的热了。
以这样的年龄出国，独自生活，准备用余生游玩，他说，我希望走走，医生当得有些厌了。
我嗯着，再嗯着，然后无言以对。
有时我想，人与人的分别是这样的轻而易举。人与人间的思念与忘却更是迅速。来不及你感动与记得。
真的还没有来得及。
他找我这样急，一直追到医院，然后把我独个人从那堆陌生人中带出，坐在他的别克车内，沿着这个城市最华美的大道狂奔。
风景一路消逝。
我穿着粉色的吊带裳，黑色的百褶长裙在风中飞扬。
也许依旧当年。
当年二十岁初，拉着他的手在外滩的华灯下茫然的走，吊在他的胸前叫他叔叔，问叔叔我的方向在哪儿？
我毕业了，但不思工作，我一个城一个城地转，背着小包走走停停，有时花父母的钱，有时自己打工。
但我一直没有办法停下来。彼时我没有方向时是躲在他怀里的。
他说，丫头最棒了，是世界上最好样的孩子。
现在呢？
十多年后的女子，依旧会向他扑去，但不会再埋在他的胸前空茫，坐在他面前很安静，没有离别的失意，一直微笑。
心底下，居然是清澈的。
知道很多人，必是要离去的。
太多的人，一定会将你忘记的。
激烈的人生，属于某个阶段，在青春的飞扬里落户。往后的光阴，慢慢沉落，是这样的，沉在湖底，水面平静依旧，忘了曾经石落时击出的波纹。
只有沉寂的石自己知道一切的变故吧！
但除了目送你的离去外，我还能如何呢？
我坐在他的车里无语，打开车窗，有风肆意奔入，我拿出MP3塞在他耳内，这是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它有属于我独自的心情，它的流转也许可以比我的话语更能代表我的心情。
他说，你一直是我的丫头。
他说，你瞧瞧，太漂亮了。
我只是笑，笑得很迷朦很惨淡？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你不要忘掉我，请不要忘掉你的丫头。原来今天的美，一个不经意里，居然成了你我的道别。
你我的道别。叔叔，与丫头。流声远去，我要回家。
我是，那么的眷恋你！
但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四
他与我最后告别时已在安检处，他说，我的房子卖掉了。
是坚持离开，再不回头的绝然，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我亦没问，知道得不到答案。
早时，他是我的另一个家。
上网时，若遇上有人是那个城市的，我便会说，啊，我常去。
我一直去。记得那个城市唯一的一条路，下火车后不出站，直接入地铁，五站后钻出地面，左转，再前行，是一段经常有鲜花簇放的大街，熟悉得像回家。
去的时候经常不通知他，我自己有钥匙，自行出入，经常在他的床上睡觉，快乐时会去菜场买菜，做一桌菜等他。他下班很准时，有时守不到时是他值夜，但很少，他把他的轮转仔细地告诉过我。
他有一台黑色的手提，我经常趴在地板上上网，习惯插上鼠标，在客厅的电视柜上有CD机，边上的CD有百分之八十是我的。
我常对人说，我隔三岔五就会去那个城市。
但今年我一直未去，甚至曾经无处睡眠时，都没有去他处，彼时的包内，有打开那套房的钥匙。
花开一季而已，我坚持绕过他，因为以为，自己太过决断，行的事总是不肯放弃，一次两次，有归处的城，却一定要将自己弄成弃儿的模样。
他亦不告诉我他的计划，却告诉我他的不给自己归途的离开。
我叫他，叔叔。他说，再见。
我知道，我会收到他的E-mail。像所有从不写字的人一样，平淡而坚难，没有形容词，甚至找不到他的心情，很短，寥寥数字，一直有的是问候二字。
从前，我一直给他写E，写得很长，鸡毛蒜皮，样样皆有，还喜欢在文字下骄持，用一些华美的字，猜想他会笑，高兴地加深他前额的皱纹。
我经常睡在他的床上，在他的冰箱里随意地取东西吃，从来不会失望。在冰箱的最上格左手处，一直会有费罗列，一种球形的巧克力，有漂亮的盒子，我每次会将它们消耗完，有时会替他打扫。有时会等他用的钟点工来，然后听那位阿姨讲他的习惯。
我都知道的。但不说，喜欢听她叙说。
面对面时，我不太说话，经常笑，像孩子。从来长不大。
但网络里，我是烦琐的丫头，他总是要花长时间来看我的E。高兴时一直发过去，有时，长时间不给信息。
生命过后，发现自己那么喜爱那种在自己的面前会不厌倦地说话的男性，他会看着我，我的脸或我的眼睛，然后琐碎。
他告别的电话很短，是我先挂断的。
后来我再拨过去，问他，手提带了么？
他说，带了。
然后他听到对面的女子说了声，你真讨厌！快点消失。
到现在，没有见过他的E，对他一无所知。他的钥匙还在我的包里，偶尔会后悔，在这个半年，自己为何从没有去坐坐。有几次自己在那个城市坐公车，走路，甚至哭，但都拒绝与他有联系。
再没有关系了，一切。
他在大洋的彼岸，我们分隔两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