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单身公寓的躲藏
天蒙蒙亮时，我就离开家，离开身边的B。
独自步行的时候，听到微弱的雨声，拂过面颊的却异常温柔。电梯很快的升至十三层，那套屋依旧一无所有，或说它一应俱全除了缺少一张床。
我抱着靠垫。地板与肌肤之间有一层丝袜的隔核，使得一些接触变得模棱两可，窗台外的天，一直象不肯醒来的醉酒者，灰沉沉的，太阳躲在云层的暗处，我看不到它的脸。
俯身的视野内，隔了条街是生活的真实。有卖早点的豆浆店，有还未开门营业的水果店，还有二十四小时的超市，它有在每个城市都一样的面容，整条街狭窄而喧腾，把生活描绘得很淋漓，唯是离我遥远，没有办法触及，甚至大街上汽车的喇叭也被压在尘埃之下，隐去了很多的嚣张。
整个上午，我蜷在自己的公寓内，朝北，只有五十多平方，有一种寂寞的寒，只有一个CD机，是我购下它不久从家中搬过来的，还有手中的抱枕，地板上的靠垫，很少的零碎，但很真实，寓所内还藏了两套完整的书，至少它们都是我的喜爱。
这是一种幸福而沉静的逃避，在它的腹内，远离自己真实的生活。CD中流转着陌生的旋律，是第一次来看房时在小区转角的一个音像店内随手取来的滞销碟，有华丽的封面，躺在一堆标价低廉的货物内，拿它时，店内走出一个懒洋洋的男孩，说，不用给钱，喜欢就拿去。
那时以为是捡来的幸福，那种无意之中的相遇，连续的道谢，然后抱着它一溜烟地跑了。
于是相信这个地方，会给自己一种转折，逃脱或是意外，都会在随手之中得来。
那些宿命的触角一直延伸至售楼小姐的眼内，我在她动听的游说中已然心意坚定，只是迟迟闭口不语。背阴的单身公寓，隔壁是日夜颠倒的女子，在我于清晨到来时，她同样拖着疲惫与我一起入电梯，上楼，然后一起走出，并排的立在寓所门口，我转头看她，她亦把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然后，她笑，我亦微笑。
我们遇见过，就在昨天，阳光肆意的午间。
所有的人物，淌过生命的，都例成了ABCD……
一些尖锐，突如其来地不驯，不肯臣服。
没有办法控制的情绪，在那些黑夜内，于半夜时，我疯狂的哭，不知要如何处置。
那个午后，逼迫自己离开建筑的空间，大街上独自行走，抬头内的阳光斑驳地洒下来，梧桐的枝还没有春的嫩绿，光秃地挣扎。阳光直射的温暖立在指尖舞蹈。我的身上已褪去了刻板的工作服，黑色的茄克依旧有一种压抑，街的两侧，漂亮的橱窗，身影丛丛，我看到那抹张扬的红，在模特的身上，固定骄傲。
我是套着它时看到的她，娇小的身材，沉静的面庞上直逼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目光对接时我垂落的很快，身上过于单薄的衣与激烈的色泽让我失去某种维持在心中长久的平衡，那种沉默的隐忍，压在胸腔内，不得喧泄，我坐在椅子上，散漫地休息，看到她的身旁高个修长的男子，与她一样的将目光停留于我的面庞。
那种来源于异性的视线，给我带来的恍惚是一种异乡高楼下的压迫，阳光西下，我被藏到它的腹内，静看整个城池的陷落，身边的世界内，有一种缓慢流淌的逼仄，源自于A淡然又让自己无法穿透的眸子，它忽是冷漠隔绝带着一种保护，忽又有一种稚嫩的赤白，直接而奔放。
男子说，我要坐一下。
然后他向我靠近，在我的身侧落座。几乎同时，我立起，挺起的背印在四周的镜内，有一种单薄的孤伶。
她在开门的瞬间问我，你独自住？
我点头进屋。
这幢公寓内，藏满了陌生的男女，世界太小，狭路相逢。
A说，我感谢帝，让我遇上了你。
我笑，被带动的那种，异常缓慢的从面庞上渗开，再漫延盘踞。
A，那个有着复杂眼神的男子，在一个巨大的城市内坚持地存在。
一直以来。
二、两个水果
午时感觉了饥饿，CD的曲调经过一个上午的光阴慢慢成了熟悉，寓所有一种接近的亲切，空气中的一些陌生疏离也慢慢褪？？。我下楼，绕出小区，来到寓所窗台后看见的那条街上，水果店的男子，正无声地独自坐在一堆水果的后面。
我说，给我两个梨。
他探出头，在花花绿绿的箱子中呈现出来。我把两个模样大小都大差不离的贡梨放在电子称上。看他迅速地按着数字，得出梨的价格。
电梯再度上升时，我才垂头发现某些错误，一种习惯的生活已刻入自己的一举一动内。
两个在外表上看不分别的水果，代表一种均衡的分享。
在所有的曾经，这是我与B的方式。
我爱及时的新鲜，最漂亮的水果，它还鲜嫩，躺在我的掌心，带回家，与B一人一个，一起享有。
是的，一起。
曾经的，一起。
B到后来是种概念。他存在在那套有些空旷的寓所内偶尔打个照面。
经常有孤独的水果，立在餐桌或茶几。有一种突兀的孤单。
我独自呆在家中，沉默地啃着水果，然后再独自穿棱，空间内没有我可以找到的B。
我对A说，我真的很寂寞，但亦没有抱怨。
相信自己或是，喜爱这样的生活。
带着感恩，微笑地仰起脸，对着在清晨时出现在自己视线内的B。
A，彼时我一直这样的诉说，也与自己言叙，象是给予的某种肯定般。
感恩地生活。
三、费列罗巧克力
午时那三个巧克力成了我的午餐。
过了很久，它一直被我藏在包内，买它时，在那个城市，A立在我的身边，两人去便利店买饮料，我便直扑了巧克力的地方，只是如何寻也是未得了它。却，还记得那些白炽灯的光线与光线下A的模样。
A的模样。有一种微弱的疼，巧克力买了六个，在后来我退而求其次去结帐时，抬眼去看到了它们。
一若，寻它千百度，却在灯火澜栅处。
那么快乐，那些欢喜，一直的充斥到肢体，跳跃而起的喜。
A却沉静。
沉静的，似心事丛深。
A不知，我爆发的快乐，源出自那个回首内，在阳光的后面，A出现在我的回首的视线内，闪瞬的笑容，转身的姿态，恰到好处的身高，还有，如此象闪电划过脑海串接种种的丰厚坚持的唇，封闭了一切的抿合。
抿合一切。
那夜，我吃掉了两个圆球，另一个我放在A的手内。
A曾象个孩子似的坚持要将它通过他的手放入我的唇齿。我却转头回避。
回避到，用了手的推拒。
在心内，我的转头后是层层叠叠的记忆。A一不小心便击中了所有。
A说，我是那么快乐，感谢上天。
我便开始在心内说，请不要离开，世界上没有上帝存在。
不要离开。
我还没有来得及诉说，那些记忆的溃败。
四、那一天是生日
在很早以前，我便带着全身的欢快冲到B的房间，对着坐在电脑前的B说，我要生日了。
揉他的脸，把它挤成可笑的模样，以骗了自己的目光，相信它原本是挂上了笑的。
B点点头。
我再俯身亲了他的面颊。
是面颊。两人之间，没有唇对唇的亲吻。太久以来。
但这些可以无关紧要，只要B能在我如此的提醒下可以记得这一天便好了。
我曾想在那一天逃避，但我知道我可以逃避掉身，或漠然地故意忘却，却法躲开一些刻意的关心，源自远方的父母，源自B小心奕奕的双亲。
是必须要过生日的，那么B，你若不记得，我来亲口提醒你，就象，我要时刻地提醒自己，你是幸福的，你过着寂寞的但你长久来习惯而喜欢的生活，它由B带来，所在要感恩，感恩。
但是我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到了生日的那天，我开始在家中等B的归来，只有这一天，他至少应该早些归来与我一起晚餐。
微小的希望，在不约而同的父母、B双亲的电话后，在我不停地抱着电话用夸张的快乐的声音说着谢谢时，一点的残弱地熄灭终至一片漆黑。
夜很黑时，我独自下楼，大街上有散步的情人，我一个人盲目地坐在咖啡馆的包厢内，空气中流转着温柔的帕格尼尼，我却看到了自己那无处压抑的伤感。玻璃上，是一张寂寞漠然的脸，倒印入视线，一无表情。
A说，你离开，便再也不会相见了。
再也不会了，我挣扎着拒绝它传入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可以这样的绝决。
我与A在两个不同的城，在我生日的那夜，只可以面对电脑的屏相见。
但是，从A到B，一直到自己，它们都拒绝跑出来给自己任何一丝的安慰或是提醒。
我任着自己泪流满面在淡薄的背后。
B回家了，B走到自己的房间，B打开电脑，B开始看网上连载小说，B……
我立在B的面前，在B惊讶的目光下撕裂着自己，圆锐的指甲深深地切入双臂的肌肤内。
疼得泪流满面，泪流满面。
五、关于身体的寂寞
在某个半夜，隔壁夫妇激烈的争吵，家什撞击着我床头的墙面时将我从梦中拽醒，我慌乱地爬起，奔出房间，空间内沉寂的静，象自己赤？？的双脚，没有办法与坚实的地板击出任何沉重，我立在黑暗的荒漠内睁着惊慌的眼看着此时正好开门回来的B，没有光线逃入的空间，我的目光适应了黑。B就这么无声地与我面对面地对峙，前一夜我疯狂的哭闹所残遗的冰寒还是三尺的厚度。
B终是穿过我的身侧，我垂下头，看到自己慌乱内不整的睡衣，还有光滑地赤裸在空气内卑微的腿，它们颤抖地无处可缩。
是不是，我不再微笑后便再也看不到微笑？
是不是？
紧抿的唇，不能吐泄恐惧，我卑弱地爬到B的床上想逃避那一面与那对热烈争吵的夫妇共享的墙面。
一张的床，B就在我的身侧，却是如此的遥远，他背着我，整整一个夜，俯身或背侧，就是不肯哪怕在睡梦的不经意后来面朝我一下。
在睡梦之中也如此坚持的拒绝着。
小公寓内，沉默地随意了半天，吃完了巧克力，啃掉了两个梨，起身去打开搁在橱柜中的手提，趴伏于地板的身体，颚下是柔软的抱枕。
轻轻的抚着我的下颚，象A的手指。
仅有那么一刻，A是沉静的，那个生命是奔跑的A安静地坐在我的身侧，用他比我还要柔软的指轻轻的抚摸我的下颚至上脖胫处，来来回回。
空气一点点地沉下来，A的指，指尖的温暖，渗入肌肤，让我看到那个被掏空的寂寞身体。
它僵硬地沉睡，没有办法苏醒。
就如此刻，网络中的C，轻淡的问，好了么？
我点点头，说，是的。
六、只有自己
最绝望的时候，我拼命地流泪，把所有在这个空间内的荒凉还有白日工作时忽然承受而来的措败一举地倒向于彼时正好出现的C。
C，孤单的C，他一向把我当成一种信仰，快乐，感恩，温暖的代表。
但我轻易地便撕碎了所有。
我的身体触不到任何真实，我的思维沉入死亡结束的快意之中，没有人来拽我回归。
A立在街头，而我疯狂的想逃下出租再冲到他的面前。
想问A，是不是只有这样的告别。
在我的周围，ABCDE……
无数的来来去去，都是一张望的身影而已。
C问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便在趴在地面与他讲述那种将自己推向死亡的恐惧。
是的，它大于一切，所以我无可耐地活着。
所以，就因为只可以活着，所以不如，微笑快乐地生活。
我依旧可以是你的信仰，代表温暖，代表感恩，代表快乐。用自己的心灵给予自己而不是求助于周边所有来去的那些ABCD……
我曾慌乱地满地寻找，还有谁可以带给我生的希望。
颤抖地找A。A用切断电波做为回答。
然后我听到了笑，它们幽远婉转地从我的喉中夹在痛哭失声的内部逸出来，逸出来。
米兰。昆德拉说，笑？人们什么时候关心过笑？我想说的是真正的笑，高于玩笑，笑嘲和可笑的笑。笑，无边的快感，美妙的快感，完全的快感……
是的，就是这样最纯粹的笑。
一个人怎么可以绝望到去请求他人的救助？一个人如果只是想去求助他人来拯救时或者它本身便已是一种真正的死亡，她完全的忘了自己，忘了所有一切体会的来源本身，能感受到伤痛与绝望的本身，它当然也能感受到快乐与作出自我的救渎。
只有自己。
七、还未来得及的回忆
我必须要把D纳进来，当然还有更多的EFG之类，所有的他们她们才组成了我的生活，及至近三十年的生命里，所有的出彩，生动，伤感，与幸福，全是来源于有了他们。
年轻得无法把握生命时遇上D，在我独自在生日时逃去上海，立在雨中的外滩时，他固执地替我打伞，傻得没法说地陪我一直便走到半夜二点多，然后再替我找留宿的饭店。
根本不识。
结果是不仅相识，更是用青春不懂计较的心疯狂地爱。
彼时相信自己会用生命去渴望拥有D，他却对着这样激烈追逐的我沉默，再沉默，直至悄无声息地象他出现般地消失了。
D说，我会一直在的。
再往后的再往后，再往后到我的身边立着B后，D依旧是这句话，我一直都在。
我曾埋在D的床上，隔着衣感觉到他全身火烧般的灼烫，而我的人却生生是完好地被安放在一侧。
我以为身体的热度到D处已烧到极处，以后，看着他消失，却抹不掉那些烙在体上真切而无得的灼烫。
烫到毁了我身体所有的感觉。成了灰烬。
我问A，可不可以陪我走？
A说，昨夜只睡了三小时，我需要休息。
我望着A，望着那张与D一样紧紧抿合的嘴。
看到自己可笑的慌乱，何以，总是会渴望旧梦重拾？明明已淌过了历史，淌过了时间。
不复再现。
而这些，原本就是属于自己的生命，我又有何资格要A，要B，要所有的他人来与我共同去承担？
C说，你是应该快乐的。
是应该快乐的，如果换一种视角来看待。
是的，快乐。我趴在自己的寓所内肆意枉为，CD慢慢变得嘈杂，关闭，世界静的可以听到自已体腔中大量的水在流动。
A说，你已经先走了。
彼时还握着彼此的手，可以情愿地为对方感受快乐，那种激动源自于外来，自己所以慢慢沉熄。
熄到失却对方后，变得寻不到任何的存在。
D曾说过，人原本一无所有。
C说，你快乐，就好。
是的，一切皆是好的。依旧可以笑面迎风。我垂头看到自己赤？？的腿，空调转得很温暖，它们依旧修长、美丽且健康。
接近黄昏的时候，有人来按门铃，与自己对接的目光，是昨日午间的男子，干净的样子，疏离而孤独。他说，你一天都没有吃饭。
他的手中有一盘炒饭，食物的香飘得我开始头脑发晕。
我接过来，道谢。然后听到他说，我一直都在。
是的，你一直都在。
门外转身离开的男子，是的，他是D。
我自己的寓所，在他的隔壁的隔壁。
我们都以为爱着对方，其实我们都更爱自己。
我们从来没有丢弃过彼此，一直安静地存在，在世界的一角，宁静张望。
你的奔跑，掠过我，带来的风与热，所以，真心感谢。
所有的，所有的ABCD还有GEF……
黄昏的时候，我离开寓所回家，B正在客厅，桌上安静的饭菜，B说，回来了。
我坐来，与B一起晚餐。
我说，B你变了。
B抬起头，满眼的惊讶。
B看到一张微笑的脸，一直的向他坚持不懈的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