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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雪深路滑。宫本魁边喊边挥动棒子:“莫文生!莫文生!快出来看着你家的狗呀!”七八条大狗都像牛犊子一样,个大凶猛。宫本魁喜欢猎狗也不怕猎狗,越是厉害他越是欣赏。可是莫家的猎狗太凶猛,一棒子抡去,头狗“嗷”的一声就返了回去,其他猎狗仍缠着他不放。跳跃着、冲扑着,扬起的雪雾在半空中弥漫着。正在人与群狗战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莫文生出来了,冲着狗群嗷喽就是一声:“雪狼雪豹,都给我回来!”一看是宫本魁,匆忙中几步就奔了过来:“哟嗬!宫队长来啦!这大雪天的!我还以为是谁呢!快进屋!快进屋!”然后又在一只猎狗身上狠踢了一脚:“滚!有眼无珠,瞎他妈的咬啥呢!有客来了,都它妈的给我闭嘴!”狗通人性,话音刚落,七八只大狗的狂吼戛然而止,举着尾巴纷纷往山根下面跑去。看群狗躲开,宫本魁扔掉棒子,拍拍大手上的霜雪,笑了:“嗬!名不虚传哪!啊?你家的猎狗,是有点儿武士道精神!死活硬冲,比日本鬼子还日本鬼子哪!”一边说着笑话一边握住了莫文生伸过来的大手。“刚喝了点酒,睡着了,这大雪天,谁想到您能来呀!宫队长!没有伤着您吧?”莫文生不好意思地说道。他四十多岁,脸色黑红,猎人的生活,使他的皮肤非常粗糙。但眉毛很浓,短发也很齐整,根根直竖着,刺猬猬一样。仅看短发就知道是条血气方刚的汉子。所有鄂伦春人都有他们的共性。常年在山林中与野生动物打交道,所有的男人都粗犷又耿直,诚恳是他们的习惯,热情是他们的天性。说话不拐弯,与任何人打交道都是直来直去。此刻他刚从热炕头上爬了起来,鹿皮长袍还没来得及系带,左手掩怀,右手相握,喷着酒气,目光是兴奋又略显激动的:“快进屋!快进屋!这大雪天的!”没有进屋就冲着室内喊道:“格利妈!格利妈!来客人啦!快烫上酒啊!”鄂伦春人的热情,使远来的朋友不喝也醉。“哟!真的是宫队长啊!我还以为是格利爸又说醉话了呢!”挡风的熊皮帘子掀开,随着话音,莫文生的爱人出现在了门外。

鄂伦春的莫姓,也是本民族中较大的一个姓氏。莫姓,用本民族的话说就是“玛拉库尔”,孟姓为“玛拉依尔”,陈姓为“恰克其尔”。莫文生、莫文财哥儿俩在老鹤林定居以后,与之打交道者基本上都是汉人,“玛拉库尔”叫起来绕嘴、别扭,时间一长,“玛拉库尔”四字就被省略了,直呼其莫文生、莫文财,外人方便,自己家人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宫本魁这是第一次到莫文生家做客,一是风俗不同,语言有些别扭;二是鄂伦春人非常的迷信,生活中的说道太多如鄂伦春女人不准在家中生孩子,生孩子必须到远离住房的雅塔安嘎:丈夫不准进妻子的产房,担心被女人的霉气冲了打不着猎物。女人不准去自家房后,房后着火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女人不准坐室内的正铺位,像汉民上山不准坐树墩子一样。坐了正铺位,全家都会跟着倒霉,及时发现必须焚香谢罪,祈祷上帝开恩原谅。女人不准铺熊皮褥子,鄂伦春人视狗熊为“阿玛哈”(伯父)。

有一次张德林和莫文生开玩笑,张德林说:“操!黑瞎子是你大爷,野猪就是你姑父呗!”莫文生急了,当场就跟张德林动了刀子。如果没有副队长于宝坤在场,那天非闹出人命来不可。于宝坤把小个子张德林暴训了一顿!“兔子一样,蹦达啥呢!大人没有大人样,还到处在这儿惹事生非!”看队长的面子,莫文生才放过他一码。还有,鄂伦春女人不准摸男人的狩猎用具,对女人熟皮子的工具,男人们也是不闻不问。烀肉时,女人不准食用兽类的前半身,生病了找“萨满”,不顺心时找“阿嘎钦”(算卦的),总之一句话,鄂伦春民族男尊女卑,他的封建思想非常的严重。宫本魁是共产党员,解放军的大校,来老鹤林其身份又是民主政府的干部。风俗不同,为避免发生冲突,同时也是为了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作为一队之长,宫本魁尽量是不到这儿来的。今天是非来他们家不可了。进军七鬼峰,营救百多只梅花鹿,万般无奈,宫本魁才只好到莫文生家搬兵的。雪大,天冷,心急。彼此见面宫本魁就注意到了:莫文生穿的是翻毛鹿皮袍子,脚蹬一双到膝盖以下的野猪皮缝底的鹿皮靴子。靴筒插刀,这种踢雪牛的靴子,鄂伦春语称其为“翁吠”。天然的鹿皮毛朝外,不仅暖和耐磨,初冬和春季还有隔水的性能,水珠不沾,在雪水中站多长时间都不会湿透。所以说,猎人都有关节炎,唯独鄂伦春例外。他们的穿戴取自大自然,也适应于大自然。

仅穿衣打扮,鄂伦春民族既有自己的特点,也顺应了大自然的规律。男人剽悍粗犷,女人质朴热情,来鄂家做客是非醉不允许离席的。抗联时代,宫本魁在赵尚志的领导下就曾经和鄂伦春人打过交道,鄂伦春人诚恳、耿直、勇敢又善良。日本人利用鄂伦春人的耿直,把他们骗到七三一部队驻孙吴县的分支机构,在四十多名鄂伦春猎人身上注射了细菌疫苗,使受害者全部丧生于魔爪之下。鄂伦春人的总人口本来就不多,1940年冬天,爱国心很强的鄂伦春猎人杀死了两名日本鬼子的哨兵,为了报复和镇压,整个部落的鄂伦春居民,男女老少一个不少,统统被日本鬼子用机关枪给突突了。丧生者其中就有莫文生、莫文财的父亲。光复以后,莫氏哥便就以游猎为生,在汤旺河两岸,几乎是每年都要换一次居住的地方,直到小兴安岭全方位的开发,野兽相对减少,他们才在老鹤林定居了下来。在老鹤林定居的主要原因是这儿离七鬼峰较近,七鬼峰周边地区的虎多。1957年的一个冬天,他们哥儿俩就各猎捕了一只,收入颇丰,同行都羡慕。汉族炮手不行,听见虎啸声,裤子就尿湿了,制服虎豹豺狼,莫氏哥儿俩有独特的经验。这次再进攻七鬼峰下面的老豹子沟,男女炮手们公认,是非莫氏哥儿俩出面不行的。

莫氏哥儿俩,是炮手们的“教头”。宫本魁亲自来请莫文生、莫文财出征,相对来说,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鄂伦春人憨厚也剽悍,猎捕到的珍贵动物尽管不少,但他们不懂得行情和价值,所以说,不管是江东的老毛子,还是满洲国的奸商们,靠鄂伦春人的憨厚,都发了大财。拿点儿火药、弹壳及生活必需品,珍贵的皮张、药材就被奸商给轻而易举地骗走了。建国后,人民政府为鄂伦春猎民建立了专门的供销合作社,就是在伊春管局,林政部门也专为他们铺设了一条绿色的通道。保护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对共产党的干部也就特别的信赖,尤其是对大队长宫本魁,不仅是信赖和崇拜,简直是唯命是从,当作最知心的好朋友来敬仰着、爱戴着。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莫家人也不会犹豫的。鄂伦春炮手最看重的是威信和人格,在威信和人格方面,没进小院之前,宫本魁就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莫文生的妻子姓李,原名叫李桂丽艳,后来把那个“桂”字去了,“李桂丽艳”变成了“李丽艳”。衣服如名字般艳丽,粉红色的袍子,来一道紫红的腰带,袍子的领口和下摆均镶嵌着黑边,头戴娟花帽,脚蹬狍皮靴,她们称这种缝做精制的狍皮靴子为“奇克密”,与男人的“翁吠”一样,穿在脚上舒服、美观、抗寒又耐磨。这是鄂伦春女人的普通打扮,只有到了节假日,男人们才换上浅绿或浅蓝色的布袍,共同骑马去亲戚家做客。莫文生的儿子随同母姓,名字叫李桂格利,在嘉荫县乌拉嘎镇的姥姥家上学,老鹤林的家中,除了他们夫妻,再有就是“库米”中的猎鹰、雪地上跑着的猎物及山坡上的两三匹鄂伦春猎马了。莫文生的妻子李桂丽艳年龄上与丈夫相似,但个头儿却比丈夫略高一点,脸色微红,眼睛很亮,细眉毛,高鼻梁,嘴唇不抹口红,是那种自然般的粉色。微笑时一对酒窝再加上细碎的白牙,别说是大山深处少数民族的女人,就是在大都市,李桂丽艳的外貌也算得上一流的。特别是她的眼睛,四十岁了,仍然像秋水一样,不管看谁,目光中总是流露出那种少有的热情和醉人般的喜悦。

“哟!宫队长来啦!这大冷天的,快进屋,快进屋暖和暖和!”除了热情,宫本魁第一次察觉到。宋丽萍的嘴角也有这么一对儿酒窝。这种酒窝只有少女才有,然而在老鹤林呢,四十多岁了,还有这种诱人的特点?品味咂磨,也许这就是老鹤林水土的又一大特色吧?宫本魁进屋,因为个儿大,只有大低头才不至于碰在了门框上,这是鄂伦春人冬天住的房子,半地上半地下,保暖安全,鄂伦春人称之为“乌顿柱”,特别是大雪过后,不到近前不知道是房子,走到近前不注意烟囱,也想不到会是人住的房子。“乌顿柱”与汉人的地窨子差不多,是地域的特色,也是季节性的产物。小兴安岭漫长又寒冷的冬天,“乌顿柱”式的居室是很受猎民们欢迎的。不怕狂风暴雪的破坏,就是急了眼的狗熊和野猪,明知道“乌顿柱”内有人,但对这房屋也没有丝毫的办法。狗熊的力气很大,急了眼,野猪的大獠牙也是无情又残酷的。“乌顿柱”式的地窨子,鄂伦春猎民有几百年的传统习惯了。“乌顿柱”的门帘都是熊皮。因为门楣低,进屋前先鞠躬,朝拜熊皮,更是这个马上民族几百年沿袭下来的生活习惯。鄂伦春人不敬老虎也不敬豹子,他们称老虎为“木奴木义热克其”,意思是长尾巴兽。豹子和老虎一样对待,随意捕杀,没有什么顾忌。猎捕灰狼更是司空见惯,莫文生喊灰狼为“额古德阿木嘎其”。

“这帮大嘴叉子”骑在马上,看准了一鞭子就能把老狼打瘫。灰狼的弱点是铜头铁腿豆腐腰,打狼打腰,鄂伦春简直就是玩儿一样。鄂伦春猎人是野狼的天敌,一旦相遇,野狼就会满屁股稀屎!“额古德阿木嘎其,这帮该死的家伙!”宫本魁进屋后坐在床铺上打量着四周,从四周到床铺,这儿简直就是一个狍子皮的世界。被褥是狍子皮制作的,舒服、暖和、简易、防潮。四墙钉满了狍子皮,上下不见一点儿土腥,狍子毛朝外,地面与野猪皮相连,花纹美观,质朴又洁净。鄂伦春猎民的居室,冬暖夏凉。除了略有点儿膻味。总统套间也没有这陋室美妙。房子叫“乌顿柱”,观赏室景,宫本魁自然就想到莫文生夏天居住的那间“楚伦安嘎”。“楚伦安嘎”就在这“乌顿柱”的对面,三十二根杨木杆捆绑在一起。一顺水,上尖下圆,四周全都是狍子皮遮盖,狍皮用鹿筋连着,光板儿冲外,几十年都不坏。在鄂伦春猎民的居住区,遍地是兽骨,满眼是兽皮,日用品除了就地取材的桦树皮,生活中的狍子皮是无所不及的。春天小孩子扯块狍子皮当风筝,出门用狍子皮缝口袋,雪地上用狍子皮暖脚暖屁股,就是各家搭建的厕所,四面的墙壁也是狍子皮,防风又遮丑。

宫本魁进屋刚坐下还没有喘过气来,李桂丽艳就微笑着把半盆子熟肉端了上来:“宫队长,趁热儿快吃,这大冷天的,贵客来了,俺们鄂家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招待客人,快吃‘乌立特’,这是我夏天晒出来的哟!”“乌立特”是指晒干了的生肉;“库胡拉”是生肉烀熟了又晾晒成的肉干,出猎携带较为方便,在山上篝火烤肉八分熟就吃叫“达拉嘎兰”,肉菜一块煮熟叫“西乐”,狍子血灌肠叫“莎阿诗”,五脏和狍子脑汁单独吃的菜名叫“阿苏”,外来的客人不吃“阿苏”,“阿苏”的腥膻客人享受不了。李桂丽艳刚把半盆子“乌立特”放下,莫文生就一手端一只大黑碗进来了。碗中陈酒,酒味四溢,往炕桌上一撂,随着盘腿就在对面的虎皮褥子上坐了下来。略有激动,真诚地嚷道:“宫队长!我很尊敬你,我们鄂伦春猎民都很尊敬你!你们共产党员的,这个!”说着,把左右大拇指头同时竖了起来,“我很高兴,你来领导狩猎队的炮手!更欢迎你来鄂家做客!”说着,把其中的一个大黑碗端了起来,举过头顶,虔诚地说道:“我先敬你三碗,你是鄂家,最受欢迎的客人!”说完,一仰脖子,碗中的白酒三大口就吞了下去。碗底冲天朝外屋喊道:“格利妈,斟酒!”豪放,是鄂伦春人的性格。李桂丽艳提着大酒壶进来了,手上为丈夫倒酒,热情的目光却看着宫本魁说道:“‘西乐’很快就炖好了,宫队长,多喝点嘛!您第一次来我们家!”说完一笑又退了出去,大酒壶撂在了铺头上。

宫本魁心急如焚,鹿群遭劫,哪儿还有闲心坐在这儿喝酒?可是他又清楚鄂伦春的风俗,不豪饮谈不上朋友,喝不醉都是对人家的失敬,尤其自己是一队之长,又是搬兵来求助人家的。想到这儿,他毫不犹豫,像莫文生一样,三大口就吞了下去。然后又斟上,一仰脖又吞了下去。两碗酒,一斤多,空着肚子,又是急饮。当第三碗又斟满的时候,胃里头火烧火燎,全身热烘烘的,两手颤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莫文生兄弟!今天我来,是,求你,帮忙的!昨天,暴风雪,野猪岭上的鹿、鹿群,都让黑、黑豹子给赶、赶、赶走了……七鬼峰你知、知道吗?”为了表示诚意,说完硬着头皮,又一口一口地干了下去。第三碗下肚,尽管平时酒量还算可以,但此刻是真有些支撑不住了。嗓子生疼,眼睛发花,两耳嗡嗡响,坐着虎皮褥子,满屋的狍子皮,竟然晃晃悠悠地全飘了起来。吃了两大块“乌立特”,嚼在嘴里,舌头是没有丁点儿的滋味。他还要再喝,表示诚意,但刚拎酒壶,莫文生伸手一把就给按住了,目光相撞,毫不含糊地说道:“宫队长!去七鬼峰,现在就走吗?”右手松开,又把酒碗端了起来,可是没喝,端着酒碗说道:“谢谢你!信赖我们鄂伦春人!那只黑豹子,二十年前,我跟父亲就与它打过一次交道了,好狡猾、好阴险啊!它开始不出洞,一出来就把十几条猎狗都咬死啦!全部落的好狗,都让它给毁啦!宫队长,这次我一定帮你这忙,带上‘风云’和‘风暴’,啄瞎它的眼睛,就能把它彻底治服,听阿爸说,那只豹子,有百多岁啦!洞口也可能是座大金矿吧!我们鄂家人,除了狩猎,对其他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来,宫队长!谢谢你的信赖,我莫文生,再干了这一碗!”咕咚咕咚,又一饮而尽。

宫本魁此行的目的达到了。出兵七鬼峰,只要有莫家哥儿俩帮忙,豹子再凶也肯定能制服,酒是不能再喝了,再喝肯定就出洋相,让人家见笑了。于是他下地站了起来,有点儿打晃,朦朦胧胧地看着对方说道:“张德林我已经通知到了,你们哥儿俩,什么时候动身?”尽管心急如焚,但也得让人家准备准备,人吃狗喂,还有两只特厉害的猎鹰也要做好准备。“明天一早,还得走野猪岭的岗脊,那条路,你不是很熟悉吗?”莫文生也不挽留,知道宫队长回鹿场还有急事。送到门外,看着雪原又慷慨地说道:“宫队长!你骑我的马回去吧。大冷天的,路上有事,我的猎马会有办法照顾你的,骑马回去,我们俩也放心!”说着,扭头看了看出来送客的李桂丽艳。李桂丽艳有点儿担心:“没吃饭,空着肚子走,能行吗?”鄂伦春人实在,不善劝酒,更不会客套,喝醉了把最好的铺盖让给你,不吃饭,他们也不会再对你勉强。莫文生家喂养了三、四匹鄂伦春猎马,猎马其貌不扬。

首先是毛长,其次是个儿太小,冷丁一看,像在雪地上拴着头个儿大的毛驴子。可是宫本魁知道,鄂伦春猎马是经过多年驯化出来的优质品种,虽然个小,但耐力大着呢!一般的马匹仅能跑二、三十里,越跑越慢,要是继续硬催,最后躺倒就起不来了。而鄂伦春猎马则恰恰相反,一口气可以跑百多里地,而且是越跑越快,踩塔头、跨倒木、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蹚河涉水眉头都不皱。除了耐劳力大,再有就是好管理,好伺候,不挂铁掌,打不了蹄子。刨开了积雪啃枯草,出猎多远,也不用为它专门准备草料。这是鄂伦春马的强项。劣势就有一条,除了主人不认其他人。生人靠近,张嘴就咬,调屁股就踢。宫本魁没有见到,只是听别人说过:鄂伦春猎马最得意也最喜欢饮血,不管是猎捕到什么动物,主人拔刀子开膛,热气腾腾的鲜血先由自己的猎马享受。尤其是虎血和鹿血,长期饮用,自然就会强身,自然就会耐寒,自然就有超凡的耐力。说起来也算是科学的,是大自然改变了物种,鄂伦春猎马,没有什么奇怪,只不过是外界不了解它罢了。莫文生提出来借马,宫本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是又有点儿不好意思,晃了晃脑袋说道:“借给我,你怎么办呢?”“我家三匹哩!我骑我老婆的那匹!”说着,莫文生快步把自己的坐骑牵了过来,“吃着嚼着呢,您就放心地骑吧!”递过缰绳又追加了一句:“就是不太体面,跑雪地,您那匹白马,不一定是对手呢!”缰绳交接,又拍了拍小马的耳朵,像嘱咐孩子一样告诫它说道:“克力木拉嘎,宫队长是朋友,不许耍脾气,知道了吗?”抓着缰绳,宫本魁清楚地察觉到了,鄂伦春猎马,别看外表不怎么体面,但气质和目光却是与众不同的,目光很凶,似乎是拒绝跟自己合作,脖子向一边拧着,有点倔犟,也有些傲慢。

听主人说完,上眼皮才忽然的抹搭了下去,仅几秒钟,再抬起头来,目光似乎就温柔了许多。猛一抖身上的霜雪,打了两个响鼻:“噗!噗!”随着马尾巴摇摆,前蹄子刨地,拧弯着的脖子才顺直了过来。看它的动作,宫本魁就暗想:“妈的!小老样,三岁留胡子!我一拳不打你两个跟头!”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文生同志,谢谢你啦!明天咱们野猪岭上见!”说完,捋过缰绳,右手扶鞍,猛一抬屁股就坐了上去。扭回头去挥着手喊道:“进屋吧!明天咱们野猪岭上再见!”“再见!再见!雪大路滑,路上您得小心呀!”莫文生和妻子李桂丽艳,寒风中一直目送他踏上了公路。没有狗叫,也不见人影,只有冰雪,死气沉沉地覆盖着老鹤林这个特别的小屯子。雪太大了,动物不肯活动,炮手们也只好耐着性子在等待着。

路上的积雪跟来的时候一样刺眼,公路上不见车辆,只有“大烟泡”在旋转中奔走着。带着哨声,忽地一声旋了过去,忽地一声又卷了回来。碎雪打在脸上,钻进脖领,钻进了袖子,针刺一样,火辣辣地生疼。可是宫本魁并没有觉着寒冷,因为烈酒在发挥着作用,不但不冷,反而有点儿特别的舒服。哈一口长气,睫毛和胡子,立刻就挂上了浓浓的霜雾。只有视力不佳,轻轻一揉就清晰了许多。宫本魁这是第一次骑鄂伦春的猎马,与自己的那匹白龙驹相比,充其量只能算个大兔子。可是这只“兔子”抬腿就跑,跑起来不颠,似乎是贴着地皮,一纵一纵,手松鬃毛,也不用担心会掉了下去。骑在马上宫本魁就联想到:物种进化,都是大自然的产物,牡丹芳香,可是能盛几时?松柏丑陋,但风雪中还绿着呢!鄂伦春猎马,实实在在是风雪中的宝啊!再联想到自己的那匹白龙驹,与胯下的鄂伦春马相比,各方面都要逊色得多。拐弯下了公路,忽然发现雪地上的蹄子印,圆圆的、深深的,是马蹄子无疑。仅有进去的不见出来的。这大冷天的,骑马者又是哪儿来的呢?是老鹤林的炮手,还是伊春方面来了领导?骑马者进沟又是要干什么呢?他想不明白,揉了揉眼睛上的霜花,两腿一夹,胯下小马又疾驰了起来,“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寒风吹来,大脑忽然清醒了许多,公路的雪地上有的是马蹄子的印儿,只是与自己无关,压根儿就没有往心里头去罢了。鹿场静悄悄的,没有狗咬,没有鹿鸣,除了风吼,忽然有婴儿的啼哭声飘了过来:“哇——哇——哇——”婴儿的哭声像音乐般的悦耳,久违了。

小媛媛大了,不,自从发配来野猪岭,娃娃们的哭声就再没有听到,哭声是响亮的,令人感到亲切。循着哭声,宫本魁猛然看到:一匹红马在房头上拴着,风雪中半闭着眼睛,鞍子没卸,看样子是刚到。这是白牡丹宋丽娟的坐骑。这个女人,风雪这么大,不在家“猫冬”,跑到野猪岭上干什么来了呢?他一抬腿从小矮马身上跳了下来,一边悄悄的找地方拴马,一边默默地低着头想。宋丽萍、宋丽娟,绰号是黑、白二牡丹,听名字是姊妹俩,可是宫本魁第一次见到她们俩,直观中就意识到:两人的模样大相径庭,两人的性格也恰恰相反,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个泼辣刁野,一个端庄含蓄,说她们姊妹,傻子都不信。尤其是宋丽娟,两年多了,屡次见面总是点点头而已,哑巴一样,即使说话嗓门也很低,目光也总是躲躲闪闪的,一开始宫本魁还以为她胆小、内向,说话拘束,没有见过世面!女人嘛,生人面前,羞涩和腼腆是很正常的。可是自从与陈书记谈话以后,凭着感觉和多少年的经验,在老鹤林狩猎队,潜伏着的特务,十有八九就是这朵白牡丹。除了白牡丹,其他猎人都不具备当特务的素质……想着,脚踏积雪,轻轻拉开了自己的屋门,自从陈桂兰去世后,再拉这扇木门,家的感觉就再也找不到了。

“哟!回来啦!”宋丽萍正在厨房中忙活着,满脸喜悦,美滋滋的,见宫本魁进来,情不自禁地打招呼说道:“你看谁来啦!想不到吧!这大雪天的,丽娟妹子特意来看我!怎么,你跑着去,又跑着回来的呀?”拿湿手巾擦手,目光幸福,语言也充满了亲切和关怀。宫本魁跺着脚上的积雪,刚欲启齿:“跑着去,骑马回来的,鄂伦春的小马!”但话没有出口,到了舌边又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去。他不愿意让宋丽萍扫兴,可是对语言又失去了兴趣,刚一进里屋,宋丽娟从炕沿上就站了起来,躬腰点头,非常礼貌地说道:“姐夫回来啦!”口气很轻,但“姐夫”两字却自然又亲切。“噢!来啦!坐吧!”宫本魁在宋丽娟身上扫了一眼,鹿皮裤子,蹚雪牛式的短靴,紧身棉袄,外罩是一件很素净的便服。头发绾着,一眼就看出来是进山前的打扮。也许是刚进屋不久吧,脸上仍然是红扑扑的,垂着睫毛,坦然又大方,他们这是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话出口,内心似乎也轻松了许多。再看炕上,除了刚刚脱下来的鹿皮猎服、猎枪,子弹袋也在那儿躺着:“噢!狩猎去啦,就你一个人哪?”看着猎具,宫本魁小声儿问道。

没等宋丽娟张嘴,外屋地的宋丽萍就答上腔了:“什么狩猎?你还不知道啊!丽娟妹子要陪你去七鬼峰呢!宫队长,怎么样,我说丽娟会到鹿场来嘛!你可好,木头眼镜——看不透吧?吃饭,吃饭,吃了饭有话我再跟你们唠!”边摆放饭菜边无遮无掩地说道:“宫队长,告诉你吧,你还没来,人家丽娟妹子就对豹子沟和九妖洞有相当的研究啦!夏天咱们进沟,关于灰蜘蛛,就是丽娟妹子提醒给我的呢!对不对,丽娟妹子?这些年了,我可真服啦!不吱声,肚子里有货,哪像我,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咧咧!吃饭吃饭,尝尝这肉汤,味道怎么样?”宋丽萍把筷子递到了宋丽娟的手上。宫本魁用半个屁股坐在了炕沿上。空着肚子喝酒,此刻还真就有点儿饿了。

于是他先抓起来一个馒头,没等咬却看着宋丽娟问道:“你去过豹子沟和九妖洞?”“我喜欢探险!”宋丽娟呷了一口菜汤,筷子变勺,目光淡然地看着他说道。“喜欢探险?真看不出来!你原来在哪儿工作,体工队的?”宫本魁再次审视般地问道。话出口,宋丽萍就急了,极不耐烦,皱着眉头嚷道:“看你,还让不让人家吃饭啦!查户口呢?你又不是警察!”紧跟着一拍大腿,“唉!看我这记性!还有酒呢!咋就忘了呢!丽娟妹子,把箱盖上的酒壶给我!大冷天,不喝酒多亏呀!”看出来,作为主妇,宋丽萍把话头拦了过去,避免尴尬,也改变了气氛。同时宫本魁也知道,刨根问底,还不到时候。不过,喝酒中他注意到,也许是喝酒,也许是炕热,对面的宋丽娟竟然跪了起来,只有朝鲜和日本的女人习惯于跪着吃饭,那是她们的传统。冬季天短,眨眼天就黑了,收拾了碗筷,宋丽萍就要铺被子睡觉:“睡觉吧,明天起早不是去七鬼峰嘛!去了也是白去,哼!我早看透啦!一个也不会活着回来,那老豹子,多他妈的恶呀!”宋丽萍关好了门,拉上了窗帘,宫本魁明白她要干啥。只要在家就别想闲着,有时候白天她也要亲热。“注意点呀,人家小赵,还是个孩子哪!”宫本魁提醒她道。“孩子咋的,无师自通,这还用学呀!二十多啦,他什么不知道!”宋丽萍理直气壮,不依不饶、又迫不及待。宫本魁能够理解,除了年龄上的原因,再有就是现实中的残酷,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崔彪却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世界上。后续的丈夫明天又要进山,是否还能再活着回来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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