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微笑,像明媚一样忧伤;她的眼泪,像忧伤一样明媚。
——自林嘉楠微博
1
“佳兰,陆大帅哥电话找,要接吗?”方佳兰的室友轻声问。方佳兰立即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连连摇头。
“不好意思,她不在宿舍,要不你晚点打过来吧。”挂断电话,室友冲她做了个鬼脸。
“佳兰,陆小西对你那么好,人长得又帅,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室友不解地问。
她反问道:“长得帅的好人我都得喜欢吗?”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照这样下去,你就等着当剩女吧。”室友无可奈何地说。
剩女?哈哈,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长期的社会底层生活,早已将她磨炼得像一只圆滑的小狐狸。她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需要她活泼时,她可以立即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当周围遍布尔虞我诈的狼群时,她又会为自己套上一层厚厚的外壳,用以保护自己不受外界的伤害。
更多的时候,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独处。一杯清茶,一本林清玄或者张晓风的散文集,一曲雅尼的音乐,便可以打发时日。
缩在坚硬的外壳里,一直到地老天荒。不需要伪装,不必太做作,爱笑便笑,想哭便哭,真实地活着。不必去虚与委蛇,时刻保持自己最光彩最华丽的一面,让别人欣赏自己开屏后绚丽的一刹那。只愿做一个最不起眼的灰姑娘,剩就剩下来吧,纵然无人欣赏,纵然永远立在墙角,可这样活着,至少不会彻头彻尾地累。
可惜,她做不到。她无法让自己平凡、普通。
在校园里,如果她不足够优秀,便得不到“优秀学生”、“优秀班干部”的奖学金;如果她不勤奋,就无法包揽每学期足够她支付学费的全额奖学金。
在社会上,如果她不足够突出,就无法从众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得到兼职工作;没有勤工俭学挣来的钱,她就无法减轻父亲的重压;如果她不足够圆滑,就无法应对同事间的倾轧,无法博取老板的信任,无法化解她与同事之间的矛盾与误会。
在生活中,如果她不戴上一副面具,便无法赢得大多数男生的好感,无法承受许多女生对她的嫉妒。
她微微一笑,便会令男生们的心激荡起涟漪;她轻轻一蹙眉,便会有好友来嘘寒问暖。
她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自己,然而,她别无选择。还能去爱吗?她摇摇头。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爱任何人了。
陆小西,对不起,我不能爱你,亦爱不起。
另一个名字生生挤进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不去。林嘉楠,你这个坏蛋!六年前你不是消失了吗?如今你又跑到我平静的生活里来干什么?她强令自己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统统抛在脑后,背上硕大的背包,准备去一家超市做促销员。
“欢迎光临。”
“欢迎下次光临。”
每天要站8个小时,要将“欢迎光临”喊几百次,还得强作笑颜,将商品推介给顾客,并耐心地为顾客答疑解难。这些苦,她都能忍受,并轻松地一笑了之。
上完班,匆匆吃完饭,又得赶往一家小吃店送外卖。几小时的外卖送完,她回到宿舍时,室友们正在打牌、吃零食、聊天、睡觉、看闲书,她却坐在书桌前开始背英语单词。无论周围的环境多么喧嚣,她只要捧着书,就能立即进入学习状态。因此,她被室友们惊呼为“神人”。
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并不是什么“神人”,她只是比常人更勤奋,更刻苦。当别人都在考CET四级时,她却已经通过了六级。当别人尚在补考时,她却提前修完了学分,并报考了TEF考试。
室友奇怪地问她:“你为什么报考TEF?你想去法国吗?”
她诡秘地一笑,谁也不知道,她心中藏着的小秘密。是的,她的母亲曾去法国留过学。所以,她努力学习这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法语,就是为了离天堂里最优秀最美丽的母亲更近一些。
她的背包里随时都会装上一本法语辞典,一有机会便会拿出来忙里偷闲背上几个单词。有一次,她在整理货柜时,脑子里正在背一个长达十几个字母的法语单词,不料,手一滑,一瓶白酒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超市女主管立即赶了过来,板起面孔毫不留情地训斥她,她忙不迭地道歉,并仔细收拾地上的碎片。
“这件事交给我吧。”她抬头,见是超市杂货部刘经理。
“刘经理,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刘经理微笑着说:“没关系,你收拾好就没事了,小心不要伤到手了。”
“我一定照原价赔偿。”
“不用了,按厂家的进价来赔吧,下月从你的薪水里扣除。”
她感激地说:“谢谢你。”
刘经理靠近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佳兰,你真漂亮。”
她的心微微一跳,很快转移话题:“刘经理,新到了一批巧克力,我去把它们摆上货架。”
说完,她逃到另一个货架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平心而论,刘强经理人不错,平时对她也非常照顾,刚才要不是他,那个成天板着脸好像全世界人都欠她钱似的主管一定会让她按标价赔偿酒。那可是一百八十多块呀!
可是,她很不习惯刘经理看她的眼神,好像总是意味深长。并且,喜好八卦的同事们也经常开他们的玩笑,说她要趁机傍上了刘经理,既可以升职,还能加薪,机会难得。她苦苦一笑,她来此工作不是为了去傍个有钱人,只是为了生计而谋求一份微薄的薪水。
又一天的打工结束了。“下班时间到了,我先走了。”说完,她换下工作服,背起背包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被陆小西拦住了。“为什么不理我?”陆小西睁着血红的眼睛问。
“对不起,我还有事。”她不理会他的质问,继续冲向公交车站。
“方佳兰,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2
“她是我的。”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方佳兰回头一看,竟是刘强!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放开她!”陆小西怒不可遏。她本能地想从刘强的手臂中挣扎出来,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佳兰,他是谁?”陆小西握紧拳头,咬着牙愤怒地问。
方佳兰咬了咬嘴唇,挑衅地看着陆小西说道:“他是我男朋友。”说罢,搂住刘强的腰,并暗示他尽快离开。刘强搂紧她渐渐远离了陆小西的视线。
怎么会是这样!陆小西重重的一拳击在身旁的墙壁上,立即疼得呲牙咧嘴,更痛的是心。她不是我的!她不是我的!他开始疯狂地奔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拼命地跑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不知走了多远,方佳兰回头时,却没见到陆小西。两行清泪顺流而下。她换了一副冰冷的面庞,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刘经理,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我现在要回家了。”
“佳兰,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吗?你刚才亲口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啊。”刘强追问。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理刚才那个人。”
“那么你希望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对不起,刘经理,我该回去了。”她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前行。
“方佳兰,我对你的心你真不明白吗?”
“抱歉,您是我的领导,我只是来打工的。”
“你知道就好。”刘强突然换了一副模样,方佳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随时可以让你走人。你如果顺从了我,我马上给你加薪。你要是不愿意,我的宽容和耐性也是有限的。我等了你这么久,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职位,给你最高的薪酬,让你做最舒服的工作……”
“不必了!”方佳兰打断他的话,“我明天就递辞职信。”她转身跑开,一任眼泪肆虐。
她又失去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失去了一份足够她一个月生活费的薪水。她如果同刘强玩一场爱情游戏,便可以轻松得到许多东西。可是,她做不到。她始终在坚守着自己的底限。
她不愿玩爱情游戏,所以失去了这份工作;她害怕伤害陆小西,所以不愿对他轻易承诺什么。
她宁愿伤害自己。
明天,她又不得不上网投递个人资料,寻找另一份适合她的兼职。现在在校大学生做兼职的越来越多,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工作、学业,她一样都不能放弃。
方佳兰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到校园。
“方佳兰。”一个低沉的声音喊住她。竟是陆小西。
“方佳兰,你刚才只是在演戏对不对?”
方佳兰并不回答他。
“你的眼睛不会说谎,有一刻我竟差点被你骗了。你这个骗子!我不会上你的当的。你刚才只是想借那个人拒绝我是不是?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绝对不会!”
他的执著令方佳兰非常感动。她嗫嚅着说:“我今天刚刚辞职了。你这个坏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工作!你拿什么赔给我?”
“用我的下半辈子。”他轻轻地说。方佳兰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明明白白听到他说的是这一句话。
谁都只能陪谁一程。
谁都不能共谁一生。
她的心渐渐被奔涌起伏的海潮淹没。她反复问自己:真的可以接受陆小西吗?
“你不是有楚语盈吗,为何还要来找我这样一个既没有钱,脾气又臭又硬的灰姑娘呢?”她酸楚地问。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喜欢的不是她,她也有意中人了,就是来过我们学校几次的林嘉楠。等林嘉楠两年后从法国回来,他们就会结婚的。”
如当头一棒,方佳兰顿时惊呆了。林嘉楠要去法国!她语无伦次地问:“林,嘉楠,要去……法……法国了吗?”
“是啊,他明天就要走了,楚语盈这两天哭得泪人似的。”
这个消息对她太过突然了,正如一段记忆被人活生生地从生命中抠去,只余一大片空白。林嘉楠走了,她那块记忆就会空掉。眼泪,禁不住从她眼眶中奔涌而出,心底一片凄凉。
“佳兰,你怎么了?”陆小西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慌忙道歉,“对不起,佳兰,也许我对你的感情表达得太突然了,不过,我会让你慢慢接受我的。”
她任由眼泪倾泻,最后哭得全身颤抖。陆小西走上前,准备安抚她,她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地说:“陆小西,林嘉楠的家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啊,是楚语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我真的不知道。”陆小西一头雾水。
“快告诉我他家的地址!”方佳兰眼里满是乞求。
“我替你打电话问问楚语盈。”陆小西无可奈何地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
陆小西这才放心地拨打楚语盈的电话:“楚语盈,能不能告诉我林嘉楠家的地址?”
楚语盈警惕地问:“陆小西,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我有个同学是林嘉楠的老同学,听说他要出国了,想去送送他。”
“男的还是女的?”楚语盈更加警觉。
“唔,男的。”
“好吧,香格里拉花园晴翠居106号。”
方佳兰一听到他报完地址,立即就往门外冲去。“佳兰,等等我。”陆小西也跟了出来。
“我带你去吧。”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单车后座。
方佳兰坐上他的自行车。“快,骑快点。”她不时地催陆小西。
快,快点呀,否则林嘉楠就走了!他一旦离开北京去法国,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到达林嘉楠所在的小区门口时,陆小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林嘉楠家住一楼。从外面就能看到,他家有一个别致的小院子,里面种着一些名贵花草。方佳兰踮起脚朝里面张望,不禁呆住了。
3
是她!
六年过去了,岁月依旧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林嘉楠的母亲张乃尹依旧穿着华贵的衣服,坐在窗边,如古旧的画卷,绝美却迟暮。自己的母亲若在世,也会如她般美艳吗?记忆中的母亲永远面带微笑,不像林嘉楠的母亲,脸上似乎总有一层冰。
“你们找谁?”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是林嘉楠的母亲!
“你们有事吗?”她继续问道,声音中带着严厉的质问。
“你,你好,我们是林嘉楠的朋友。”方佳兰尽量保持平静。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她叫方佳兰,我叫陆小西。”陆小西抢答道。
“方佳兰?这名字听起来好耳熟。进来坐坐吧。”
她和陆小西跟随着这个冰一样的女人一起来到客厅,同时也开始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她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吧,却丝毫不显老态,戴一副金边眼镜,多了几分成熟与威严。得体的服饰,名贵的首饰,这一切在她身上显得如此完美。她不禁想到自己的邻居们,同样身为女人,却被生活折磨得苍老不堪,原来,女人和女人也是千差万别的。自己一定不要重复平淡乏味的生活,不要为生活而过早地衰老。
她不时地猜测林嘉楠和他的母亲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惊扰了她的思绪:“方佳兰,请到会客室来一下。”
是林嘉楠的母亲,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更无从抗拒。来到奢华而精致的会客室,方佳兰开始发呆:“这个女人,到底叫我来做什么呢?”
“你喜欢嘉楠是不是?”一听此话,她心里一惊,手上的咖啡杯差点掉在地上。她对这个问题毫无防备,慌乱中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林母露出职业的微笑,又严肃地说:“你们不合适。”
林母缓缓地说:“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你同她们不一样。嘉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嘉楠可能会爱上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所以,在你未受伤之前,请你远离他!”
那个女人的话如晴天霹雳一样无情地劈在方佳兰的脸上,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个女人用凌厉的目光紧盯着她,久久不曾离开。
从前的往事历历浮上方佳兰的心头。
六年前,林嘉楠生病住院时,她用身上仅有的积蓄,为他买了一袋樱桃,却被这个女人无情地扔在地上;
六年前,这个女人趾高气扬地对她说:你的衣服又旧又破,你配不上我们家嘉楠,希望你离开他。
六年后,这一幕又在她身上重演。
林母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衣裳一件件剥光,然后把她扔到大街上,街上每个人都对着她指指戳戳,她可怜的一丝尊严,残存的一丝勇气顷刻间也消失殆尽,土崩瓦解。
“对不起,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只是林嘉楠的普通同学,对他没有任何想法,还有,我喜欢的人是陆小西。”说完,她强忍着眼泪冲出了林嘉楠的家,甚至来不及同她告别。
林母发出一声冷笑:麻雀永远是麻雀,休想借高枝变成凤凰!
陆小西也慌忙跟了出来,不明就里地问:“佳兰,他母亲怎么你了?”
“没什么。谢谢你送我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方佳兰沮丧地说。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放得下心?”
方佳兰失魂落魄地走着,陆小西紧随其后,两个人不说一句话。
方佳兰哭笑不得,刚才受辱的心也渐渐有了一丝温暖。她突然调皮地朝陆小西做了个鬼脸,然后迈开双腿拼命奔跑起来。陆小西猝不及防,只好骑上单车奋力追赶。方佳兰跑得真快呀,他即将赶上时,她却突然改变了方向,他不得不调转头,继续跟着她。
方佳兰感觉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她的脚步禁不住越发轻快。奔跑吧,就这样没有目标的跑。她的大脑一阵眩晕,脚步却无法停下来。她要将所有的不快通通甩到脑后。
终于跑累了,她索性脱下稍有些大的鞋子,光脚走在大街上。
宽敞的马路,有些冰凉,可亲近大地的感觉却无比惬意。她旁若无人地走着,丝毫不顾忌路人投来的异样的眼光。
没有了鞋子的束缚,方佳兰轻松地在人行道上蹦跳,不时地沿着花坛边缘行走,像走钢丝一样。陆小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生怕这个顽皮的小姐会突然失足掉下来。
抬起头,蔚蓝的天空,游荡的流云;低下头,柔软的草地,五彩的花儿;闭上眼,摇曳的轻风,温暖的阳光。方佳兰张开双臂,拥抱这个原本可爱的世界。她肆无忌惮地在草地里转着圈,放声大笑着。陆小西满头大汗地追上来。看到他可爱的憨样,方佳兰笑得更开心了,仿佛这个世界的忧愁从此与她无关。
“佳兰,你的鞋!”陆小西大喊着。
“送给你了!”方佳兰放肆地笑着,跳着,张开双臂越跑越远。
林嘉楠要走了,从此要走出她的世界!这六年的相思,六年的纠缠,也该放下了。她没想到,放下一个人的感觉竟是如此轻松。她原以为自己会哭得死去活来。
脚下,一株小草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四叶草!这株草她寻找了许多次,今天竟意外地被她遇上了。她蹲下身,轻轻地摘下那棵草,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四叶草又称为幸运草,每一片叶子都代表着特殊的意义。第一片叶子代表真爱,第二片叶子代表健康,第三片叶子代表名誉,第四片叶子代表财富。
她将这片难得的四叶草夹在日记本中,默默地为自己祈祷,也为从此走出自己的心的那个男生祝福。
4
“妈,刚才李妈告诉我,我的同学来找我,是吗?”林嘉楠问母亲。
“是的,不过已经走了。”
他急忙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他们就匆匆离开了。”
林嘉楠失望地沉默了许久。
“小楠,你即将离开这里,去巴黎开始新的生活了。到那里以后,你会结识许多新朋友。”
林嘉楠依旧闷闷不乐。“妈妈,我出去一下。”他说道。
“去哪里?”
“学校里还有一些东西没拿。”
“反正可以再买,别拿了。”
他坚持道:“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门外。他骑上单车,走到半路,迎面碰上了楚语盈。
她欣喜地问:“嘉楠,怎么会是你?太好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他冷冷地说,继续赶路。
“等等我。”楚语盈追了上来。
他将单车飙得飞快,楚语盈紧赶慢赶才追上。到外国语大学门口时,他将车停下,径直来到女生宿舍。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诧异地问。
林嘉楠并不回答她,准备直接往楼上冲,却被宿舍的大妈拦住了。他朝楚语盈使了个眼色,楚语盈立即意会,然后“哎哟”一声,蹲在地上直喊肚子疼。趁大妈走神之际,林嘉楠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304,没错。他刚走到走廊,就听到一声尖叫,原来,一个仅穿着胸衣裤衩的女生从宿舍走出来,见到他后,立即捂着脸跑回宿舍。他羞愧难当,仍坚持来到304宿舍门口。
轻轻地敲门,门内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谁呀?”他并不出声,心却砰砰直跳。方佳兰正在寝室背法语单词,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隔壁宿舍的,开门一看,不禁愣住了。
林嘉楠!“你……怎么会……你来了……”她语无伦次地说。
林嘉楠尽量保持平静,微笑着问:“不请我进去吗?”
“噢,请,请进。”其他的室友都外出了,寝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宽敞的房间里,此时他们却感到无比拥挤。
方佳兰沉默着,心里却激起汹涌的波涛。林嘉楠首先打破沉默,道:“我明天就要去法国了。”
“嗯,我前两天刚听说。”方佳兰的反应出奇地平静。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六年前的事,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林嘉楠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六年前,有一个名字和我相似的女孩,学习成绩永远是那么优秀,天不怕地不怕,我恨过她,伤害过她,也……喜欢过她,至今,还是一直都忘不了她……”
他的话如一股滚烫的潮水,奔涌至方佳兰冰凉的心。一层雾气泛上她的双眸。
“我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周围的女孩很多,但我眼里只有母亲。后来,遇上了那个女孩,我的心便为她留了一个位置。六年前和她分开后,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不久前,那次舞会上,我竟和她重逢了,我想,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可惜的是,好几次的相逢,我都和她擦肩而过。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两年后才能回来,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
两行晶莹的液体奔涌而出。方佳兰泪眼朦胧地注视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对不起,佳兰,我应该早一点来找你。两年后,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在这里,不知道你会不会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不管怎样,两年后我都会回来找你,希望你能幸福。”
“谢谢你,嘉楠。”方佳兰已是泣不成声。
分别六年以来,他们是第一次如此心无芥蒂地面对面互诉衷肠。勿需太多的语言,仅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彼此的思念,彼此的深情,都已然明了。
突然,林嘉楠的手机响了,是母亲催他回去吃饭。“我要走了。”他依依不舍地缓缓起身。
她恋恋不舍地准备将他送出门,却被他一把揽在怀里。“佳兰,等我好吗?”林嘉楠在她耳畔低语道。她内心构筑起的自认为坚固的堡垒顷刻间土崩瓦解。
“咳,咳。”门外响起楚语盈的干咳声。
“我该走了。”林嘉楠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方佳兰却攥住他的衣角舍不得放开。
林嘉楠倾身在她唇上印上轻轻一吻,顿时,一股暖流迅速袭至全身。
这是她的初吻!
这是他的初吻!
他们都为刚才的举动而呆立着。楚语盈推门而入,哀怨地看着林嘉楠,又向方佳兰投射去恶毒的目光。“再不走学校的保安就要来了。”说完,楚语盈强行将林嘉楠拖走了。
方佳兰却一直出神地回忆着刚才的那个初吻。这个吻,她竟足足等了21年!那个男人偷走了她的初吻,却残忍地转身就要离开她,去遥远的国度!
这算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冲到走廊上,远远地看到楚语盈亲密地依偎着那个几分钟之前还吻过自己的男生,泪雨滂沱。也许,他们俩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而自己,不过是毫不起眼的灰姑娘。在他面前,她的字典里永远都会有两个字:自卑。
可是,方才他明明在对自己表白,不是吗?或许,那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他来找自己也是为了结束过去。而自己就是他即将打上的那个结。结束的结,终结的结。
幻想终归是幻想,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现实。林嘉楠和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走上同一条路,永远都不会在同一个交点汇集。
所谓的名字相似,不过是一种巧合罢了,而他们都天真地误以为这是一场难得的缘。
缘,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久了,终会被岁月洗尽铅华,散了,淡了,也许有一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5
“妈妈,我要走了。”林嘉楠拖着行李箱,同母亲话别。
“小楠,妈妈送你去机场。”林母坚持道。
“不用了,妈妈,我怕你去送我,我真的舍不得走了。”在他的百般坚持下,林母才勉强同意不去送他。
林嘉楠害怕离别。这些年,跟随母亲到处漂泊,四海为家,他厌倦了居无定所的日子,每一次道别,于他都不啻于一场彻骨的痛。渐渐地,他也麻木了,但离别之痛,却依旧不敢去面对。
母亲派司机将他送到了机场。卸下行李,他茫然四顾,突然欣喜地发现,一个女孩身着白衣向他跑来。是方佳兰吗?他微笑着迈开大步向她走去,走近时,笑容却凝固在他脸上。楚语盈正拖着行李箱从对面走来。
“你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
“哈哈!”楚语盈调皮地说,“我已经说服我父母了,和你一起去法国念书。”
“开什么玩笑?念书也可以闹着玩儿吗?”他生气地说。
“我是认真的。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只能你一个人去法国。”
林嘉楠懒得理她,焦急地到处张望着。他哪里知道,此时,方佳兰刚被炒了鱿鱼。
“老板,可以请你放我一天假吗?我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方佳兰乞求道。
“不行!今天店里这么忙,大家都像你这样有事就请假,那我们不是早就关门了。”满脸横肉的老板说。
她耐心请求道:“可我是第一次请假啊。”
“那也不行。要想请假可以,你以后就不用来了,反正想来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多得能用撮箕装!”老板不容分说,扔下一句话给她。
眼看请假无望,她没有时间再同这个冷面无情的老板再耗下去了。她脱下工作服,绝望地走出她打工的小店。看看表,离飞机起飞时间只剩40分钟了。她赶忙拦出租车,无奈好几辆车都不愿去机场,最后,她只得出高价同一位司机谈妥了。
“师傅,麻烦您开快一点,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她焦急地催促道。
“再开快的话,超速罚的款你替我交啊?”司机依旧不疾不徐地开着。
她心里那个恨哪!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偏偏碰上了堵车。眼见前方的汽车排起了长龙,她欲哭无泪,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已经足足堵了五分钟了。这阵势,可能还会堵半个小时也说不定,可现在离机场还有三站多路。匆忙付了钱,她拉开车门冲了下去,疯狂地跑了起来。
“嘉楠,等我,等我……”她边跑边在心里呐喊。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双腿已不再是自己的了,她只有一个目标:奔跑。一定要为林嘉楠送行,一定要见他一面!
到了,到了!她看到林嘉楠正带着行李朝登机口走去,后面紧跟着的竟然还有楚语盈!
“林嘉楠!”她大声喊道。可惜,林嘉楠离她很远,根本听不到。
“林嘉楠!林嘉楠!”她声嘶力竭地叫道,可惜他仍没有回头。
“林嘉楠,我来了,你却走了。”她瘫软着坐到地上。
林嘉楠一直在等方佳兰。
她一定会来的。他已经从她眼眸里读到了她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她不会来的。她也许已经准备放弃自己,开始新生活了,她一直是个很务实的女孩。
“要登机了。”楚语盈已经提醒过他许多次,他却迟迟不愿动身。
“她不会来了,她和陆小西已经同居了。”楚语盈的话道破了他的心思,也如一根利刺狠狠地扎在他心上。
进登机口的最后一刻,他留恋地回望着他生活了21年的土地,尽管他要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但他会带着对她的思念,带着母亲的殷切希望,去另一个浪漫的国度,开始崭新的生活。
波音客机上,他向近在咫尺的天空默默地说:方佳兰,请你,请你一定要等我。两年后,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别了,这片我热恋的土地。
别了,爱我又恨我的人们。
一行清泪涌了出来。有多少年没有流泪了?他记不清。
楚语盈递过一张带着香气的纸巾:“擦擦吧,不要太难过,以后有我陪着你呢。”楚语盈一脸满足地靠在他肩上,幸福地入睡。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方佳兰竟真的没有来送他。失望、落寞、郁闷、哀怨,种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
他在心底悄悄将她这一页悄悄翻过去,不忍再去回首。但愿明天,异国的太阳依旧灿烂、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