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早晨,天还没有放亮,我躺在小侄子的电器修理部里正在睡觉,突然听到大嫂在窗外小声问话:“来运,来运,你二叔回来了没有?”
睡在我身旁的小侄子来运,没有听到窗外的喊声,我用胳膊肘轻戳了他被筒一下,那小家伙动了动,但他没有反应,好像又继续睡了。此时,我刚要想替他回话,那小家伙却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回了一句:“来了!”
大嫂没再说啥,可我从她的脚步声判断,大嫂走了。
我是大年三十赶到乡下哥嫂家过年的。父母去世以后,我很少回乡下老家。之前,我不知道哥嫂在村东承包了养猪场,并以猪场为家。当我一路打听着找到哥嫂的新家时,大嫂怕我闻不惯猪圈里的那股味道,当着我的面,埋怨大哥,说:“我说搬街里家里过年,你哥非得要留在这儿照看小猪,你看看,他二叔来了,这可怎么好?”
我知道大嫂那是在做话说话,故意说给我听的。猪圈里有三头老母猪同时下了小猪,几十头小猪崽,闹哄哄的,随时都需要人照看着,大哥大嫂轮流照看,寸步难离。我嘴上说:“没事,没事!”可当猪圈里那股子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时,我还是感到阵阵恶心。
这时,大哥可能看到我在捂鼻子,告诉我说:“你稍微适应一下,就会好的。”大哥还风趣地说:“当年的老干部还住牛棚马圈哩,你在城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全当是回乡体验生活吧!”
我笑笑,没有吭声。大嫂还在跟大哥瞎嘀咕:“你看看,他二叔十几年回来过个年,住在这荒郊野外的,早听我的话,搬到家里去,多好!”大哥说:“怕什么,二弟又不是别人,我能住,他不能住呀。”
哥嫂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停地在那儿斗嘴,我仍旧笑着,说:“行呀,行呀!”
我心里话,我还在家过几天,人家两口子喂猪才是大事情。哥嫂总不能为了我回家过几天春节,兴师动众,把锅碗瓢盆再搬回街里老家去住吧。那样,猪圈里嗷嗷待哺的小猪崽怎么办?好凑合几天,过了年初一、初二,最多初三,我就回城里小家了。大哥大嫂可能也是那么想的。但我确实闻不惯那股味道,大哥领我钻进猪圈屋时,我只待了一小会儿,很快逃到院子里看鸡、逗狗、拾些草叶,假装喂羊,逗着玩去了。
晚上,大哥可能看出我不情愿待在他的“新家”里看电视、吃年夜饭。领我到村里一个近门的三哥家去了。半夜回来,送我到路口小侄子的电器修理部睡下。
第二天,大年初一,哥嫂煮好了饺子喊我去吃,可我一闻到猪圈里那股味道,尤其是想到大嫂所包出的那些鼓弯弯的饺子,是在养猪的屋子里包出来的,胃酸就直往嗓子眼里涌。但我在哥嫂面前,还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好不容易咽下两个饺子,放下筷子,便跑到院子里去了。
之后,我跟哥嫂打了个招呼,就去村里找我儿时的同学玩了,一整天都在同学家喝酒、打牌。
大年初二,我又跑到同学家吃饺子去了。并且,又是一整天没跟哥嫂照面儿。年初三的早晨,天还没有亮,大嫂就来敲窗户,问我夜里回来了没有。当她知道我正睡觉时,大嫂默默地走了。
时候不大,大嫂又回来了,仍旧声音很轻地唤道:“来运,来运,起来开门。”
我纳闷,大嫂这是怎么了,一大早来回好几趟?我小侄子也来气了,声音很高地反问一句:“干什么?”
大嫂说:“来运,快起来,我给你二叔送饺子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糟了!大嫂一定是看我不到她家去吃饭,是嫌她家的味道不好,专门煮好了饺子,送到这电器修理部来了。
我忙戳来运:“快起去给你妈开门。”
回头,大嫂端着饺子,走到我床前的时候,催我起来趁热吃饺子,可我的牙没刷,脸没洗,哪能像个“月婆子”一样,坐在被窝里就吃饺子呢。我跟大嫂说,你把饺子放在那儿,我马上起来吃。
可大嫂把饺子放下后,并不走,她想看着我把她送来的饺子吃下。我哄大嫂说,你快回去,我马上起来吃。其实,我昨晚就和同学家约好了,今早还要去他家吃饺子。我那个同学家条件好,屋里铺着地板砖,厨房里还有抽油烟机,跟城里差不多。
大嫂不知道我还去同学家吃饺子,被我三说两说,劝走了。之后,我跟我侄子说实话,让他帮我吃几个饺子,就说是我吃的。小侄子看着我笑,说那是专门送给我吃的,他不吃,那小伙穿上衣服,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时,我还是不想吃大嫂送来的饺子,但我怕伤了大嫂的一片好心,想找个塑料袋子带走几个饺子,让大嫂明白我是吃了她包的饺子,可我在屋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装饺子的塑料袋,索性就那么把饺子放在原处,走了。
当天上午,我决定要回城里时,大嫂问我早饭吃了没有?我如实告诉大嫂,说在同学家吃了。大嫂扭过脸,半天没有吱声,可就在我上车走的一刹那,我看大嫂脸别一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