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旁人在背地里说孙嫣嫣没有教养,刘卿思正立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手中正握着画笔,描一副睡莲,他的一笔停在勾勒出花瓣的边缘上,抬头望见了孙嫣嫣正负气离开时的模样。
这是头一回,而第二回他听到孙嫣嫣的名字,便是在他从前学习写文章的书坊里,有一位老爷看了他当起写下的一篇文章,问过他的名字,那位老爷称赞他几句,他只当那位老爷是鼓励自己,然而没有意料到,这位老爷正是孙嫣嫣的父亲顺亲王,而顺亲王在世之时曾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刘卿思,当日却被孙嫣嫣在不知晓的情况下回绝了,而后,老王爷去世,这件事也便再也无人提过。
听到这里我觉得世事实在太过弄人,孙嫣嫣那日随意拒绝的人,竟然就是自己后来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可又仔细想想,若是那日没有这样的阻绊,他们二人如期相见,不过如此平实无趣见面,按孙嫣嫣的性格,也不一定能够同他发展到多么深刻的关系。
怪只怪命格做仙忒没有底线。
再到他同孙莞相识,孙莞要将他举荐给孙嫣嫣时,他说你会写戏文又懂得分析时政,什么都会,如果能去帮我姐姐就好了,姐姐她便不用整日那样辛苦了。
这个时候他开始对她有些在意。
正式同孙嫣嫣见面的国宴上,孙嫣嫣一人抱着酒壶独饮,上回在湖心亭见到她到如今,只过了不多久的时间,他却觉得她同还是小姑娘时的她,完全不一样。
但不过,自己对她的了解也只是这些,他们谈起的那位伶人的事情时,她说话的神情却又似那回湖心亭负气走掉时的她,他总觉得此时待人冷漠的她却不是她。
后来在棋社偶然相遇的长谈来看,他们二人都对对方起了些好感,可花灯节时他说同李小英又是怎样一回事,我当时没有绷住,问出了口,刘卿思微微停下来,才道:“小英……是我亏欠她。”
李小英的事情是千和补充给我的,其实李小英同刘卿思的一见钟情,也几乎都是李小英的一片痴情,可李小英坦诚率真,总是不顾及外人的眼光,常常跟着刘卿思进进出出,无论她的父亲如何阻拦,她也没有听过,刘卿思彼时也同孙嫣嫣没有发展出一段情缘,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当刘卿思察觉自己对孙嫣嫣的感情时,他觉得李小英也不该这样将年华耽搁在自己身上,于是决定同她认真谈一次,然而那晚李小英赴约时却被邻村的盲流欺负了。
命格简直……丧心病狂。
刘卿思望着那****坐在那颗桃花树下难过的模样,却最终也没能靠近一步。落花撒在她的裙摆上,她颤抖的肩膀,又抖落了花瓣。终于落在地上,堙没在泥土里。
在远疆的时候,孙嫣嫣忽然跑来军营里找他,那时刚刚胜仗,可之后的形势却不怎样乐观,他已经想了许久的对策,此时她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自己的帐口,远处的天边一轮红日将落,余晖撒在她的身上,将她周身勾出些许金色,她的面容稍显疲惫,整个人却很有精神,远处飞过几只大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那般安心。而后她又心不在焉的同他说话,他本想责问她为何来这样危险的地方,可忽而看到她哭,他便十分心软,想要同她说一句宽慰的话,想了很久,也并不能够。可那回,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里最好的一次单独相处。
可她却不知晓,远疆那次战役里,刘卿思护着她,怎样艰难出了战场,他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布满,仍旧还要来看到孙嫣嫣是否完好,终于在孙嫣嫣的病榻旁晕过去。
我问他,我可将这些事情告诉孙嫣嫣?此时已经暮色将落,河岸上的冷风自窗户朝内灌,他放下窗户,道:“随姑娘的意罢,只是,代我问她好。”
她又怎会好。
几日过去,其中我曾再遇见过刘卿思一回,而我还未想好如何向孙嫣嫣开口这件事。首先将我来此处的目的同刘卿思坦白,他听完双目无神的望着我,我当是他疑心我,我说:“你可是要我证明?”说着我不动声色将他手边的一碗水,化成水汽,在我手上凝了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刘卿思有些回神,忽而开口:“既然你是神,你可以救她的。”
我摇摇头:“我只是来带你成仙。”
他沉默良久:“倘若在下随您去,您如今既然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是不是?”
虽然心中有些酸涩,我也只能点头。
他忽而笑了,颓然走开。我有些明白,命格来让我解他的尘世牵绊,却不是李小英,而是孙嫣嫣。
如今孙嫣嫣失去意识,已经很久没有醒过来了。我还是没能将刘卿思是喜欢她的这件事告诉她,因为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推开房门,没走出几步自拱门瞧见千和正一人立在院中,假山下的白玉石桌上放着一把琴,千和伸出手,手指在琴弦上拨出几个单调的音,似乎是什么曲子,他却没有再弹下去,沉寂许久,我才上前,他觉察到回头瞧我,有鸟儿飞过他头顶的合欢树,震落几朵花,自空中悬了几个圈,轻轻落在地上,他望着我,轻轻勾出一个微笑。
千和同我坐在白玉石桌边上,他道:“说罢。”
我叹了口气,道:“如果将这件事告知孙嫣嫣,本想做件好事,让她知晓这段感情不是她一人在唱独角戏,可万一激起她求生的意志,但却又不能给她生命,让她空留遗憾在这世间,岂不是又做了一件错事?”
千和想了想,同我道:“其实世间的事情,倘若简单的看就是简单的,可要复杂起来,却没有个尽头,只在你如何去看,你若是抱着想要令她解开心结的想法去,便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事情。”
千和还是个不错的心灵导师,我有些羡慕他宽慰人的本事,半响,他见我没有搭话,侧过脸来瞧我,见我正望着他,道:“又如何?”我说:“你刚刚弹什么曲子呀?”
千和道:“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了。”
我张开双臂挡着他道:“为何一个人时能弹,就不能弹给我听?”
千和说:“夜色茫茫,伸手望不见十指,又何况是琴弦,如何弹?”
他话音未落,我挑出一盏灯放在琴边,托着下巴做好了聆听状。
他望着我有些失笑,道了一声:“拿你没有办法。”
边上自假山上流下几股泉水,泠泠作响,鼻尖萦着几种道不出名字的花香,烛火在灯笼里安静的燃着,在千和的脸庞投下淡淡的明黄色光晕,他伸手抚在琴上,指法并不怎样繁杂,却弹出一首十分好听的曲子。
暖风拂过,他的发丝随风扬起落在我的手边,我托着脑袋想,倘若每一段感情有一个好结果,世上这么些繁杂的事情也便会简单容易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