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晒场工作并不轻松。粮食员说，四五个怀孕的妇女，他照顾不过来，只能让肚子已经大的干零碎活。山菊刚怀孕，先安排她和几个妇女扬场。扬场这活并不轻松，五个人一伙，前面三个蔓扫梳的，后面两个往扒谷机上喂粮食的。只要扬场机器一转起来，几个人就别想偷懒，双手不停的忙碌着。那圆圆的黄豆粒随飞速的皮带轮旋转起来，抛在空中，落在晒场上。稍不留神便会砸在妇女们的头上脸上，生疼生疼的。裤腿上，鞋里面沾满了老苍子，搞的人好难受。但比起下地哈腰撅腚割黄豆要好多了，所以到秋天能留在晒场上干活，那对于妇女们来说就算是好差事。长年累月一个个北大荒人就这样坚守在大山里，坚守着这块黑土地。
几天后秋粮陆续上了晒场。两台扬场机开足了马力，收获的黄豆堆积如山。几个一起扬场的姐妹很照顾山菊，让她在最后面用扫梳蔓场，这样相对会轻松点，但两只手也在不停的忙绿着。就这样在这个秋季，瘦弱的山菊带着身孕坚持着，坚持着，坚持到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她实在难受了就嘴里嚼块糖疙瘩。有身孕的女人嘴都特别馋，很能吃。可大山里，特别在秋天，除了白菜土豆就没有什么其它蔬菜了，偶尔摘点野山楂果才可以解一时之馋。那天山菊实在馋的难受了，自己掂量了又掂量，下班路过小卖店时，她花两块四毛钱买了两瓶苹果罐头。当她带着疲倦的身子到家后，看着婆婆做的清水白菜汤实在没有胃口，她吃了几口就不愿吃了。山菊回自己的小屋打开了一瓶罐头，她拿起小勺刚想吃，又撂下了。她去厨房拿了个小碗给婆婆倒了半碗送过去了。公公一看黑个脸子说：“做好的饭不好好吃，年轻轻的还挺会享受。”
在一旁的方鹏忙说：“爹，你说啥呢？她有身孕了，一天到晚干那么累的活。”
山菊的公公马上翻个眼皮说：“事多，过去吃不上穿不上俺们咋过来的，我还没有说什么呢，你就护着她。”公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指着方鹏。
方鹏娘赶紧说：“甭听他叫唤，你爹老糊涂了。就这点东西山菊你自己留着吃吧。”
山菊看着半碗罐头无语了，她含泪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更没想到天天在一个锅里搅勺，才彻底清楚公公竟如此蛮横自私。自己刚进这个家门又能说什么呢？无论公公脾气怎样古怪，他是长辈，山菊想，自己必须要尊敬他呀！山菊擦了把眼泪，摸了摸肚子里自己的孩子，含着泪吃掉了半瓶罐头。
不一会方鹏走过来说：“不跟我爹一般见识，他就那坏脾气，老封建脑瓜。”
山菊约束着自己的性子，苦笑一声说：“没事，老人过惯穷日子了。”
就这样在这个繁忙的秋季，山菊带着身孕一直坚持参加着繁重的劳动。
好不易一月的秋收基本结束。山菊跟方鹏说：“我今天早上不起来帮娘做早饭啦，实在是太累了，想睡个懒觉。”
方鹏说：“行，你多睡一会。早上就腾几个馒头，烧锅玉米面粥，咱娘也不会太忙。”
山菊跟方鹏又说：“你还是早点起来一会吧，免得爹再事多。”
“嗨，就他那老思想观念，都一辈子了，咱也没法子，等开春分到房子了咱就自由了。”
“老人嘛，尽量尊重他的想法，闹那么多别扭多不好。”山菊嘴里说着，心里却隐着一丝痛。
方鹏慢腾腾地起了床，洗把脸就坐在厨房帮他娘烧锅做饭。不一会公公起床了，推门一看是儿子坐那里烧火，脸子马上啷当着大声说：“像什么样子？叫男人坐那里烧火。”
婆婆赶紧说：“我自己行，你个死老头子嚷嚷个啥？媳妇怀孕了。”
一墙之隔，山菊听得清清楚楚。她蒙上被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公公为何脾气如此古怪，如此事多。就不能让家里有点好气氛嘛？山菊为了息事宁人，她咬牙又早起了床。
时光犹如一道闪儿，走过了秋天，越过了冬季。山菊带着越来越重的身子，每天每顿嘴里嚼着白菜梆子和土豆丝子挺了过来，也基本没有误工。
转眼到了1983年的三月底。好不易盼到了连队分配的，三十五平方米的旧砖瓦房。山菊特别高兴！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了，挺个大肚子走路一崴一崴的。方鹏粉刷了两遍白灰，把几样简单的家具搬进了自己的小屋。婆婆给拿了四个旧碗，四双旧筷子，两个掉了漆的旧鸭蛋青色的铁盘子，这就是老人给她们的全部家当。山菊又自己拿了二十块钱，让邻里大婶去场部捎回了锅碗瓢盆。几天后山菊在这个大山脚下，有了一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小家。虽然简陋狭小，但她发自内心的欣慰。
到了第三天，方鹏的师父到家坐坐。张师傅刚坐下吸着烟，公公来了，三句话没说完，就板个脸跟方鹏说：“从这个月开始，每月给你娘拿五块钱的养老费和我的两斤白酒。”
“爹，你能不能先缓一缓。我们刚安个家，山菊又有身孕，过一段再说不行？”
“不行，必须从这个月就开始。”公公板个脸又重复一遍。
方鹏不耐烦起来，要和他爹理论几句。被山菊揽过来说：“你放心爹，我们一定按月给。”山菊一边说一边想，这就是自己活生生的生活现状。
四月初。黑土地上还是寒气频频，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还有部分积雪没有融化。南来的风儿倒是有了暖意，黑土地一年一度的备耕准备工作也开始了。这个时期，大部分妇女们都在晒场清选玉米，小麦，黄豆种子。机务排也开始检修闲置一冬天的机械设备。山菊的腿和脚开始有点妊娠浮肿。一起干活的姐妹们都劝她开两个月病假条休息，少挣点工资算了。山菊这个从困苦中长大的丫头，怎么也舍不得休息下来，执意跟着大伙参加劳动。看看这个什么都是凑乎的家，她内心其实很焦躁。为了尽早改变贫困的面貌她毅然选择了坚持！坚持一点点的积累财富，坚持兴旺这个贫穷的家。
春天是北大荒蔬菜最青黄不接的时候。有菜窖的人家去年秋天多储存点白菜，土豆，再加上自己晒点干菜和豆腐，日子还好过一点。没有菜窖的人家就凑乎着吃点干菜，咸菜，豆腐罢了。基本没有什么副食品，生活很清淡。
八十年代初，农垦的经济和各种农业生产措施处于迟缓状态，百姓的生活水准还是很单一。家里又是这种状况，所以山菊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营养。婆婆养了几个小鸡，春天开始下鸡蛋了，给山菊送几个她就凑乎吃几个，不送山菊也不会伸手去要。差不多的年轻媳妇都会在背后比着问婆婆要这要那，甚至闹得脸红脖子粗，山菊听了笑笑作罢。实在馋了她就炸点大酱，炸点辣椒油，强迫自己多吃点饭。两只脚实在太难受了，她就弄半盆温水泡泡脚舒缓一下。
这天晚上，是今年连队党支部开的第一次预备党员扩大会议。听说要公布两个今年的重点培养对象。能成为重点培养对象，那也就标志着七一建党日就能审批下来，成为一名正式党员了。方鹏和山菊非常高兴，无论从各方面，方鹏都是连队里首屈一指的先进青年，又是团支部书记。考察都将近三年了，今年应该没有啥问题了，两个年轻人对今年入党抱着很大的希望！
人人都知道在八十年代初，要想提拔行政干部，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党员。要不就是你再优秀在符合条件也甭想。要是方鹏今年真能入党，你说山菊怎能不高兴呢。
晚上六点钟方鹏去连队会议室开会了。山菊坐在家里一只手摸着肚子里的宝宝，心中也升起了一种美好！也就大约七点半钟方鹏回来了。脸色却灰突突的，神色非常烦躁地点着一支烟抽了起来。山菊预料到了事情不太对劲，她不慌不忙地问：“咋样？明确今年重点培养对象了？”
方鹏刷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烟头，嘴里骂骂咧咧地说：“操******，当官的说得不错，我算看透了，其实他们背地里净整事，二虎哪里比我强？还不是他二叔在支委里，他才写两年申请书，今年就成了重点培养对象。我三年了，还不够重点培养对象，你说上哪里讲理去？”
山菊一听心里就特别堵得慌。但没法子呀，世事难料，人心不古。无人替你说话，你就是再能干也有可能枉然，也未必能有个公正的结果。山菊强掩饰着自己的不悦，看看窗外漆黑的夜晚，她淡淡地说了句：“算了吧，咱还年轻，慢慢来，会有机会的。”山菊拖着笨重的身体上炕休息了。可她那里能睡得香呀！其实这件事情对她内心震动很大。随着岁月的递增，和一幕幕耳闻目染的社会关系，山菊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现实社会阴暗的一面。但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又能奈何了？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天空下起了北方打春的最后一场零星小雪。晒场上也就暂时干不了活了，可以美美地休息一天。
吃过早饭山菊跟方鹏说：“不开心的事情咱不去想了，只要咱努力，以后会有机会。我想吃饺子了，家里也没有猪肉，咱娘过年还剩有腊肉，你去要点来。”
方鹏还是有点情绪，不太情愿地去了。山菊就开始洗白菜，和面。二十几分钟后，方鹏端了大半碗腊肉回来了。看他那劲头，心里似乎不畅快。山菊也没有多想，催促他说：“嗨！别愣着呀，帮我包饺子。”
方鹏阴森个脸说：“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咋那么馋？让我爹刺络我一顿你好受了。”
山菊一听好难过，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委屈，心痛，眼泪，一瞬间涌上心头。她愤怒了。。
“你们怎么这么说？这大山里一时不是买不到猪肉吗？我都快生孩子了，从来没有过什么特殊的营养，为了多挣几个工资，我天天撑着。你们体谅过我吗？老人性格古怪也就算了，你身为丈夫这话也能说出口？你们太过分了。”山菊一股脑说出了憋在心里的一番话来。
不料，方鹏端起这大半碗腊肉“啪”摔在了饭桌上。嘴里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叫你馋，我叫你吃。”
另方鹏没有想到的是，平时文静的山菊，突然间拖着个笨重的身子，手拿擀面杖向他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