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这段日子，山菊心情一点也不畅快。为了这个刚刚安稳的家，她只能将想不通的事，不得不去想通。让生活磨来磨去，更让无奈磨去了流水的岁月。
也就是从这个夏季，山菊除了看一些有关业务的书和辅导儿子之外，抽空才真正又拿起了小剪刀，逐渐琢磨起了传统的小窗花。她那想去深造学习的事情也暂时搁浅在一边了。她把生活变成了仪式，在她无奈的目光里，家人的一切都高于她心中的一切。因为自己是女人，这是命运的确定。
岁月匆匆。到了1991年，方鹏的事业正值顶峰。也是在这个暑期的一个傍晚，天阴乎乎的，十点左右方鹏又喝的似醉非醉的样子，进屋后就一头扎到沙发上，四肢朝天。山菊慌忙从炕上起来，照列为他沏满了一杯茶水。瞅着丈夫五迷三燥的样子，山菊站一边一时也不知说啥好。
方鹏趔趔趄趄地说：“媳妇你贴我近点，一点浪漫都不懂，看看你，还像个女人吗？”
山菊听丈夫不止一次这么说话，又增加了她满肚子的火气，于是她也用冷漠的语调说：“谁浪漫你找谁去，当几年小官还知道自己是谁吧？”山菊说完转身自己上炕睡觉了。方鹏随即也跟了进来。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熏人的臭脚丫味，脱得一丝不挂。方鹏凶巴巴地也上了炕，一把拽过山菊说：“今晚你就得陪我。”山菊看着面前自己从逆境中一路走过来的丈夫，她没有了一点女儿家的温柔之心。
山菊推了丈夫一把说：“这么晚了睡你的觉吧，喝点酒就发疯。”
方鹏嘴里不干不净地叨咕着：“她妈的，这是你做老婆的义务。”突然他似虎狼般地把山菊的衣服扒个精光，山菊愤青极了！她刚想痛骂丈夫，想想一墙之隔熟睡的母亲与儿子，她只能像木偶一般任丈夫发狂。他累了，他睡了。山菊在阴沉沉的黑夜中，为少时无知的懵懂在懊悔。是时代与困苦成就了脆弱的姻缘，还是彼此对固有的生活有了不知不觉的疲倦？生活啊你占据了时空，可怎能抹去岁月的痕迹。那彼此间难以扑捉到的情感，被搅拌在柴米油盐中。是丈夫的世界变了？还是她走不进了丈夫的生活？到底什么地方错了？也许错的真是自己？可自己为了这个在逆境中生存的小家，已经放弃了不想放弃的，可生活却越来越乏味，可以说开始糟糕起来。
夜深了，山菊一点睡意没有。她看着丈夫翻了个身又憨憨的睡去，山菊也转过来身子，对着黑漆漆的墙洒下了伤心的眼泪。心灵那种痛楚向她肆无忌怠的袭来，这个夜她几乎无眠了。
渐渐地，天开始有了一丝朦胧的亮。公鸡也在一阵接一阵的啼鸣。山菊在尽力收拾自己的心情，让这个夏季安宁的度过，让母亲儿子在快快乐乐中生活。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五号，新的学期马上到来。半黄的庄稼铺天盖地弥漫着香气，山林里唧唧喳喳的各种鸟鸣声不断，它们在微风中多了许多跳跃。大自然在秋色中华丽地燃烧起来，北大荒又到了一个火红的季节！
黑土地美妙的像一个丰满的少女，透着姹紫嫣红的光辉！勤劳的北大荒人，总算有了喘息的时间。可恼人的、秋风秋雨带着几分冰凉开始掠过北方。新学期山菊要接一个新班级，现在学校的工作，对于她来说谈不上压力了。两个学年的勤奋努力，她带的低年级成绩在同年级组中跃跃领先。这让山菊感到了欣慰！在她左右，也总会有人有意识无意识的向她伸出了友谊之手，山菊总是笑脸和同事们相处。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物价的涨幅，教师一月六十几块的工资水平已处于最低阶层，个别教师都有弃教改行的想法。北方的经济仍处于全国的落后状态，人们也就是靠节衣缩食才能从嘴里剩一点点零花钱，头脑灵活的人挖空心思也想搞点副业，来补充生活来源。有形无形中，想和山菊攀亲靠友的人多了。朋友长姐妹短的，想借着山菊之手找每年手握两千多吨粮食的方鹏套个近乎。近年来山菊慢慢也彻底参透了那两句话：“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世俗呀世俗，叫无数人用心思琢磨来琢磨去，聪明人设计的滴水不漏，愚钝的人拍破了脑壳也是个混沌。
山菊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念叨起来：“月月租房子住要二十元，啥时候能有两间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这时，方鹏不紧不慢地在一边说：“快了，小道消息，来年农场要集中在场部西区盖几栋房子，可能先考虑基层主管领导，农场垫付砖瓦，个人掏一部分资金，慢慢等吧。”
山菊听到这个信息甚是欢喜。要真能如此，自己的愿望一步步就会实现了，到那个时候自己也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真正扬眉吐气了。一股虚荣心在山菊的心中油然而生。
方鹏今天说话虽然还那么不温不和，但山菊今天心里舒坦。瞅了他两眼高声喊：“妈，把剪刀给我带上，闲了我好再练上几剪子。”
刘娣高兴地说：“兴许俺小丫头、真能剪出个像模像样的窗花来。”
山菊说：“妈，我断断续续也学了几年了，怎么剪都剪不出我外婆剪的那种神韵与灵动性。电视上说了，剪纸是中国古老的腾图文化，要让后人发扬光大，兴许那天还能参加比赛呢。”天空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想象自己未来的远景！一股甜蜜涌上山菊的心头。
刘娣高兴地面对山菊说：“小丫头，你识字，一定比你妈强才好！”
坐在一旁看电视的方鹏，突然阴阳怪气地说：“上班就是上班，摆弄那破纸有啥用？真是吃饱了撑地你们。”
正兴致的山菊被丈夫迎面又泼来一瓢凉水，顿时气得肚子又鼓鼓地。刘娣也气了，她冲着女婿说：“你这不是找架吵吗？本来高高兴兴地，你看看你。”刘娣气的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
山菊此时也恼了，瞪起两只大眼睛破口大骂到：“啥东西你，你说话简直不用上大粪，我闲来一点爱好管你屁事，没事你这是找事。”
方鹏蹭一下子站起来用手指着山菊，凶巴巴地说：“我是你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算了，别一天竟异想天开里。”
方鹏这几句话更加激怒了山菊。山菊想，当几年小屁官，这脾气总见长，啥事总得依着你，完全丧失了自我。山菊忍不住顺手抓起了一件衣服，甩在了方鹏的身上。两个人真是针尖对麦王，噼里啪啦打起来了，刘娣和耀祖吓得不得了，上前拉她们，差点没把老人撞个大跟头。九岁的耀祖没有哭，立即去邻居家找来了叔叔阿姨。山菊与方鹏此时互不相让，山菊没有一滴眼泪，俩人厮打到了小院里，平时文静的山菊在墙根摸了半块砖头，疯了似得砸向丈夫。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方鹏拿起一把铁锹要拍山菊，被邻居奋力拦下。山菊此时控制不住情绪了，两只大眼睛布满了血丝，是生活给她太多的不公，还是胸口积压了太多的委屈？她不顾一切又要上前和方鹏厮打，还没等她靠近，方鹏猛踢一脚，把个山菊踢了个******蹲。刘娣和小耀祖上前紧紧抱着山菊哇哇哭了起来。山菊呆呆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还是没有一滴眼泪，只有那雨水顺着她的头发丝渐渐地流向她的脸颊。。
不多会其它几个邻居也来了，把山菊拉进了屋里。山菊此时浑身湿透了，满屁股泥巴。刘娣放声哭了起来：“两个冤家呀！几句话就抬起杠来，一个不让一个，这都啥社会你还那么男子汉劲头，这回不怨俺丫头，她就没有点自由爱好了？俺一辈子不舍得碰她一指头啊！”这也是山菊成家多年来老太太第一次含泪大声数落女婿。
山菊进屋后，在邻居的劝说下换掉了湿衣服。方鹏的一脚踢青了山菊的腿肚。缓过神后，山菊让邻居回了家，看着年迈的母亲与儿子她内心一片荒漠。此时方鹏也不知去了哪里，山菊脑子乱极了！拿起梳子在镜子前梳理了一番，她看着自己模糊的双眼，脑子一片混沌起来。
岁月让她从苦难中长大，命运又让她如此的坎坷。山菊对着镜子苦笑了两声，转身走进了外边放杂物的小仓房。山菊找出来半瓶农药，紧紧地握在了手里。她看看这个苦苦撑起来的小家，灰心透了，准备打开瓶盖喝药自杀解脱。这时小耀祖突然推门进来，长长地喊了声：“妈，回屋。”
刘娣也随即跟了进来。老人一眼就看到山菊手里拿着农药瓶，老太太吓坏了，慌忙夺下瓶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着哭起来说：“丫头呀！你可别干傻事情，你看看你儿子，看看你妈，你怎能撇下我们不管？方鹏他是个好人，就是硬头眼子。好不易有现在的日子了，你千万别犯傻呀！”刘娣用家乡话抱着山菊夯夯地大哭起来。小耀祖挥动着两只小手拽着山菊的衣服也哭成了泪人。
山菊突然像从梦里醒来一样，搂住身旁的母亲和儿子泪水涟涟。山菊急忙双手搀扶起母亲和儿子，回到了堂屋。望着这个刚刚有起色的家，山菊整理起了自己的思绪。命运像一条翻滚的大河，留下了人世间空谷的足音。
山菊擦掉了滴在眼窝里那颗冰冷眼泪。自己已经三十出头，人生还能允许蠢几次？女人一生关键几步要是继续荒废了，那就荒废了她的一半生命。一辈子总不能就这么依赖男人生活？怎么可以丧失自己？想到刚才还想寻死觅活的那一幕，她此时觉得自己真的很羞愧。山菊想到这里，心理稳定了许多。
两天后山菊整装行囊，带上儿子上班去了。
闲暇之余她不但多方面阅读书籍，时常也会拿起母亲给她的这把剪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明亮了许多，她看着窗外蓝色的天空，心中似乎有了个开满花街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