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停,冰谷已开。
寒庐的酒和羊肉火锅对于在冰天雪地中穿行数个时辰不吃不喝的人来说绝对是最大的诱惑,比美人的怀抱还有魅力。
青风大口喝着酒,酒的味道已经俘获他的心,只有这种辣喉烫心的饮品,才能让他享受到别一般的痛快滋味——忘掉烦恼、忧伤,只留下快乐的滋味。
有人快乐,却有人看着别人快乐而忧心忡忡。
——这种人是不是很胡闹?是不是很讨打?但偏偏这个人有理,你拿她没办法。
俏生花皱着眉,一把夺过青风手里的酒瓶子,道:“你都喝了这么多,不怕喝死啊?”
青风未开口,一旁眉开眼笑的寒梅先生先说话了:“小俏俏还未嫁过去,就知道心疼人了。老夫喝了这么多,也没见有人来劝我别喝了。哎,这个世道啊..”
俏生花俏脸一红,怒嗔道:“呸,为老不尊的臭穷酸,就你嘴碎!”
寒梅先生哑然一笑,摇摇头,继续喝闷酒,墨松先生和紫竹先生哈哈大笑。
青风趁俏生花一不留神之际,一把夺回酒瓶,一饮而尽,完了咂咂嘴,乐道:“酒中滋味,你一介女子怎会明白?你要是个男子汉,你一定会知道酒的好!”
俏生花冷眼一瞥,道:“你欺女儿不如男?”她举起桌子上的酒瓮,道:“好!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巾帼气概!”
酒瓮对着樱桃小口,只听“咕咚咕咚”的声音,不一会儿,三个脑袋那么大的酒瓮就被俏生花喝光了,一滴不剩。
俏生花豪气冲天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嗝,道:“一滴不剩!厉害吧!”
青风拍了拍手,赞叹道:“果然是女中豪杰!不过..”
俏生花道:“不过什么?”
墨松先生插嘴道:“不过在你来之前,我们定下了一个规矩。”
俏生花心头一紧,道:“什么规矩?”她跟岁寒三友定下的规矩比牛毛还多,她哪里记得住?她生怕定了什么喝了酒要做什么丢脸事情的规矩,比如跳舞和唱歌,这两件事在她眼中简直难比登天。
墨松先生道:“喝光了酒的,就要去酒窖里搬酒来。”
俏生花松了一口气,道:“去就去,搬多少!”
她话音一落,四个人伸出了七只手,却只有三十一根手指,少了就根是怎么回事?
四个人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俏生花不耐烦,又问:“多少?”
紫竹先生道:“我要十瓶竹叶青。”
墨松先生道:“我要十瓶稻花香。”
寒梅先生道:“我要十瓶梅花酿。”
青风道:“我要..一缸女儿红。”
“砰!”一声重重的摔门声,门外只听到俏生花不住的骂声:“四个酒鬼,今天谁也别想喝了,我要一把火烧了你们的酒窟窿!”
青风悄悄问岁寒三友,道:“她会不会真的把藏酒窟给烧了?”
墨松先生微笑道:“不会,俏俏这孩子虽然顽皮吵闹,但只是爱说胡话,胡闹的事情还是干不出来的。”
青风点点头,提起的心安了下来。要是那个珍藏了天下几乎所有名酒的藏酒窟被烧了,他一定会伤心欲绝。
墨松先生道:“今夜之宴,乃是离别之宴,本该大摆宴席相送青风兄弟,却只有一盆粗糙的羊肉火锅相伴。只怕青风兄弟心里早就把我们三个抠门的臭穷酸骂得狗血淋头了吧?”
青风笑道:“三位兄长的意思,我明白。”
墨松先生道:“你明白?”
紫竹先生道:“你当真明白?”
寒梅先生满脸不信:“你说说。”
青风站起身来,抖擞精神,折腰一躬,岁寒三友见青风行了一个君子大礼,也匆忙站起身来,还了一礼。
青风道:“三位兄长救命之恩,青风没齿难忘。承蒙抬爱,不弃小弟年少轻狂,愿与小弟结金兰之交,小弟简直三生有幸。”
岁寒三友微笑摇头。
青风又道:“小弟知道三位兄长摆这羊肉火锅宴的意思是不想让小弟走,须知一桌家常,才是留人的情意。如果是一桌豪宴,那意思就是:你快走,吃了这顿饭马上走。幸好这只是一顿火锅,而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大餐。”
寒梅先生笑道:“冰剑谷冰天雪地的,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呀!哈哈哈!”
紫竹先生笑道:“我们今晚连羊肉火锅也不应该吃,就给青风兄弟一个窝头就足够了!”
墨松先生道:“诶,连一个窝头都嫌太多,只需半个就行了!”
青风爽笑道:“那我就只有把藏酒窟的酒喝光了才对得起自己啦!”
桌上的酒虽然没有了,但锅里的菜还有很多,特别是羊肉。冬天里就得吃羊肉火锅,而且肉要越多越好,越大块越好!去除内脏,只留下羊肉,和着香菇白菜等营养丰富的素菜,倒入川渝地带特制的香辣火锅底料中,那香气简直可以传到九霄云外!火山熔岩一般沸腾的羊肉火锅,吃一口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岁寒三友看起来清单素雅,没想到居然喜欢吃这种辣得鼻涕眼泪流出来的食物。按着寒梅先生的说法就是——“人生短暂,及时行乐”。
寒梅先生夹起一块精瘦的羊肉放到碗里,却没有吃:“令师何时渡劫?”
青风放下筷子,正色道:“冬至。”
寒梅先生叹息道:“可惜不能去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紫竹先生道:“真羡慕俏丫头!”
墨松先生严肃道:“我们有守护冰剑谷、守护怜花大师的责任。”
——责任,在小人的眼中比一根鸿毛还轻,但在君子眼中却比泰山还重。
墨松先生道:“今日小雪,离冬至不过一个月,令师准备好了吗?”
青风摇摇头,道:“去年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外面,已经一年没有回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魏风居是什么情况。不过好在我还有三个师姐师弟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墨松先生神色肃然,道:“天劫虽然可怕,但这却是实力的象征。我们三个曾经目睹过一次天劫,那个场面至今记忆犹新。令师修道千年,道行修为冠绝天下,想必天劫也比平常人来得猛烈。”
青风忧心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家师派我去龙水仙湾借十方蟠龙旗,虽然不辱师命,但至今未归,也不知道是否对家师的布置有影响。”
墨松先生道:“青风兄弟且放宽心,归鸿前辈历经千年岁月,肯定不止一种应对天劫的方法。而且到时候一定会有听到消息的前辈高人前往魏风居,那些不出世的老怪物如果还抵不过一面旗子,打死我也不信。”
青风想了想也是,归鸿老祖修为千年,怎么可能连这点变数都算不到?既然算到了,那么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在这里杞人忧天,还不如等明日冰剑谷解封赶回魏风居。
他夹起一块肉,正准备吃下去,忽然,他皱起眉头拱起鼻子到处嗅,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墨松先生皱眉道:“你在找什么?”
青风道:“三位兄长,你们闻到酒香了吗?”
紫竹先生道:“是小俏俏拿酒来了吗?”
寒梅先生沉吟片刻,往窗外一望,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失声道:“不好啦!你们看,小丫头片子把酒烧啦!”
众人随他手指方向一看,透过纸窗映进来一片斑驳闪烁的红光,不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是什么?这里出了松林竹林梅林可以烧起来,就只有藏酒窟能烧出这么大的火。
岁寒三友和青风怪叫连连,夺门而出。出门一看,四个人脸上全无人色,脸色白得比地上的雪还要白,地上的雪现在倒是红的发亮。
远处一道浓烟升起,滚滚向上的烟柱好像要冲破天际的铁棒,而自地下燃烧起来的火焰早已把藏酒窟烧成了火海。
青风忽然大叫一声,道:“糟了!俏姑娘还在里面!”
远处一个俏丽的人影忽然出现,还在朝他们欢快的招手:“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不是那个纵火的始作俑者俏生花又是谁?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张脸早已成了红屁股的花猫,还在傻笑,嘴里不停打着酒嗝。
墨松先生叹了一口气,道:“不该叫她喝酒的。”
紫竹先生叹了一口气,道:“不该让她去拿酒。”
寒梅先生谈了一口气,道:“既不该让她喝酒,也不该让她拿酒。”
青风看着倒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俏生花,长长叹了一口气。
翌日,阳光明媚,梅花开得香艳,雪化初晴的一天,真是好天气!
青风已经起床,在屋内收整一番,正准备出去与岁寒三友道别,可刚刚打开门,就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青风吃了一惊,道:“吓我一跳,俏姑娘,你干什么?”
俏生花往房间里四处看了看,似在找什么人,青风道:“找什么呢?”
俏生花道:那三个穷酸呢?”
青风道:“你觉得会在这个屋子里吗?”
当然不在,青风的取向是很正常的。
俏生花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还好不在。我们快走!不然被他们发现我就遭殃啦!”
她拉起青风的手,拼也似地逃了出去,好像这里就是阿鼻地狱,片刻也不能停留。
那烧毁的藏酒窟也的确像一片阿鼻地狱,但哪里的地狱会有这么浓的酒香呢?
俏生花拔出配剑,御剑乘风,直冲天际而去,青风无奈,也只好御起餐霞剑,跟了上去。
半空中,雪絮飘飘,冰剑谷仍然一片雪白,但已可见天上的明日。
这是青风这么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太阳,他的心头忽然开朗了很多,脸上也洋溢出不输阳光的笑容。
他忽然回头抱拳大声喊道:“三位兄长,后会有期!”
下面传来三个人的回应:“后会有期!”
没有送别,就没有别离之愁,他们深知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