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帝国沛县,除了正式的政府组织外,还存在那种非正式组织。这个非正式组织的带头大哥就是泗水亭长刘邦。
为什么是刘邦?是因为他的官职高吗?当然不是。在秦朝的地方官僚体系中,亭长是最低微的脱产国家干部。
秦朝的地方政权主要设郡、县两级。
县为秦朝的第二级地方行政机构。
县令为县的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现在的县长或县委书记。县令以下设副手一人,叫县丞,负责民事,相当于副县长。如果县令不在职,县丞可以代理县令的工作。另有县尉一名,负责治安、捕盗及征收赋税等业务,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兼税务局长;县御史一人,负责官员纪律与反贪工作。
县府以下设六个部门,相当于现在的六个局:
功曹:县人事局长或说组织部长,负责全县公务人员的政绩考核与升降等。
令史:县府办公室主任兼档案局长,负责文件起草及管理文书档案。
狱掾:监狱狱长,负责管理监狱。
文无害:司法局长兼检察院院长,又被称为公平吏,负责巡查监狱,复查案卷,以防止冤狱。
厩驺: 交通局长兼畜牧局长, 负责本县的车辆、马匹、道路管理。
仓吏:粮食局局长兼物资局局长,负责本县的粮草及公共财物管理。
县级以下的基层,设立乡。但乡级行政单位不完整,也不正规,不在国家的正式编制之内。
每个乡设立乡长一人,职名叫有秩或啬夫。乡长在国家的正式编制之内,吃财政饭。乡长以下的三老与游徼则不在公务员编制之内,有没有工资及福利,有待考证。
乡以下设亭。亭相当于现在的管理区,负责周边几个村的联防治安工作;但其主要的职能,可能是负责邮政、公共道路或码头的维护管理工作。亭长有国家编制。亭长下属两个人,一个职名叫亭父,专管工作场所内的卫生保洁工作;另一个职名叫求盗,相当于联防队员。这两位的工作属于徭役性质,财政不给发工资。
亭以下设里。里就是村,里长就是村长,村长不是国家干部。
刘邦担任的所谓泗水亭长,主要职责大概是管理泗水河上的一个小码头。那时的泗水河是一条繁忙的黄金水道,淮河以南的物资主要通过它向北运往中原地区。
其实,在这个以刘邦为核心的圈子内,比刘邦官职大的人至少有三位。
与刘邦同村的萧何,先是在沛县县府担任“文无害”,后来又升任“主吏掾”,即功曹,也就是先担任司法局局长兼检察院院长,后又升任组织部长。
当时,功曹为县吏之首,在县内排名第五把手,是手握实权的县级领导,比亭长大出好几级。
本地人曹参,担任沛县的狱掾,即监狱狱长,也是个很有实权的局级干部。
本地人夏侯婴,开始时是县交通局的一名普通员工,但他肯钻研业务,很快成了养马驾车方面的专家,为此受到领导的器重。他经常驾车接送朝廷使者,还经常给县府主要领导当司机。领导贴心的司机是很容易得到提升的,这几乎是个定律;所以夏侯婴不久就被提拔为代理交通局局长。
那时沛县的民众可能偶尔会看到这样奇怪的一幕:不入流的亭长刘邦昂首阔步走在街上,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几个县里的领导。
除了这些县里的领导干部心甘情愿捧刘邦外,还有几个沛县的头面人物也喜欢围着刘邦转,他们中值得一提的起码有三个。
第一个,姓周名勃,祖籍今河南原阳,后来移民到沛县。周勃开始时是个体户,靠编织养蚕的器具谋生,业余则为有丧事的人家做吹鼓手,后来报名参加了沛县的预备役民兵组织,成了一名强弓队中的勇士。
第二个,姓樊名哙,是个杀狗的屠户。这个樊屠户很不一般,是个使刀弄枪的好手,在道上以生猛闻名。
第三位,姓卢名绾,就是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位。他从小就跟在刘邦的屁股后面,一起上学,一块玩耍,算是铁哥儿们。在楚国统治时期,刘邦有一回犯了点事儿,东躲西藏,卢绾一直跟着他,不弃不离。现在刘邦当了国家干部,卢绾更是像个影子一样不离左右。卢绾家境较好,文能舞笔,武能提剑,在沛县也算一号人物。
除此以外,有个人也值得一提,这个人是个丝绸商贩,睢阳人,也就是今河南商丘人,姓灌名夫。灌夫虽然是个生意人,却有一身骑马射箭的本事。睢阳离沛县不很远,灌夫经常去卖货,估计对刘邦的圈子不陌生。
还有兄弟两人也经常参与这个圈子的一些活动,他们一个叫周苛,一个叫周昌,也是沛县人。但他们的上班地点不在沛县,而是在泗水郡,都担任卒史。卒史是职位不高的小吏,属于军方编制,相当于现在的参谋人员。
让一个人看得起另一个人,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无权无钱的刘邦,能让这样一群地方精英人物佩服、看得起,奥妙之处在哪里?无非有三。一是刘邦政治理念与见识高明;二是刘邦分析问题透彻、处理问题务实公正;三是刘邦为人厚道随和,值得信赖。
夏侯婴的例子很能说明问题。
夏侯婴本来与刘邦并不熟悉,偶尔听人说刘邦非同一般,他想见识见识。于是有一次,他驾车送客回来,就拐弯去了泗水亭,找亭长聊天。没想到这一聊两人就聊成了朋友,夏侯婴对刘邦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此,只要出差经过那里,他几乎每次都要去泗水亭坐坐,而且不坐到太阳偏西都不肯走。
后来夏侯婴提了代理局长,来找亭长刘邦分享快乐。估计喝了点小酒,兴致上来,两人来到亭外,比划拳脚剑法。不料,刘邦没拿捏好分寸,出手不慎,伤了夏侯代理局长。
这事以小道消息的形式在沛县传播开来,一些官员大为高兴,他们自认找到把柄,可以收拾一下刘邦了。
按照秦朝法律规定,伤害官吏者要从严惩罚。刘邦伤夏侯婴是下级伤害上级,追究起来也要严惩。
刘邦与夏侯婴深知其中利害,于是两人商量出一个对策。司法官员来找刘邦调查此事,刘邦说那是传闻,他并没有使夏侯婴受伤;司法官员又去找夏侯婴核实,夏侯婴说我好好的,根本没受过伤。正常情况下,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这次却有人不想让事情过去。
原来,刘邦这人心气儿高,骨子里相当自负。他虽然只是个芝麻小吏,却对许多上司看不上眼。哪一个蠢,哪一个贪,哪一个虚伪,他评论起来口无遮拦;更要命的是他不善于伪装,也不管一些官场潜规则,见了他鄙视的官吏,不管人家权势大小,也不分场合,喜欢说一些夹枪带棒的话,耍笑人家,让人家难堪。所谓“廷中吏无不狎侮”。
这样一来,他便得罪了许多人。
许多人想收拾他。所幸,他的背后有萧何、曹参撑着,几次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躲了过去。
可这次他的把柄大,某些人决心利用这个良机,狠狠整治他,不想让他轻松蒙混过关。要整刘邦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夏侯婴毕竟真受了伤,他说自己身体没伤,那扒掉衣服验证一下,一切就可以了。果然,夏侯婴受伤的真相败露了。
夏侯婴心里明白,这是个阴谋,那伙人的目标是刘邦,一旦刘邦的罪名成立,不仅会被开除公职,还会被重办。事到如今,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被刘邦误伤;要么自己扛着,硬说这事与刘邦无关。
他知道选择前者,刘邦会倒大霉;而选择后者,自己会遭罪。可是,为了保护刘邦,他还是毅然决定选择后者。
夏侯婴惨了,由于他拒不交代自己受伤的真实原因,审判人员决定对他用刑。夏侯婴被抽了几百鞭子,皮开肉绽,但他咬着牙决不供认。
法庭没法,只得把他关押起来,一关就是一年多。
替人受过这类事,有这样一条规律,一般是下级或地位低的人会替地位高的人受过。像夏侯婴这样的上级替下级刘邦顶罪者实属罕见,这也说明了刘邦当时在朋友圈子里的影响力。可以这样说,那时的泗水亭长,已是一条蛰龙。
在沛县的民众中,大部分俗人看不上刘邦,刘邦也看不上他们,彼此蔑视,两拉倒;还有一部分人看得起刘邦,刘邦也看得起他们,比如萧何、曹参等人;再有一部分人,刘邦看得起他们,而他们看不起刘邦,这样的人不多,其中有两位后来很有名,一位叫王陵,一位叫雍齿。
王陵家族在沛县有钱有势,号称豪族。王陵为人义气,性格直爽,说话不留渣。虽然他不喜欢读书,可是有不俗的志向,在沛县的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很有影响力。刘邦想结交他,每次见面都对他恭恭敬敬;但是由于两个人的家庭背景与性格有很大的差异,王陵始终不待见他。
雍齿的出身与王陵相似,两人是好朋友,也与刘邦那个圈子玩不到一块儿。
沛县的这两个圈子虽然一时捏合不到一起,但双方彼此都很客气,相安无事,甚至还称得上几分友好。刘邦这个人善于做统战工作,他对看不起的人很傲慢,但对自己欣赏的人很会讨好,因为王陵孝顺,他的工作甚至做到了王陵的母亲那里,哄得老太太对他颇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