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读了他的举报信,问萧何对这事的看法,萧何认为:“英布不至于做这种事,恐怕是仇人妄行诬告。可以先把贲赫关押起来,派人暗中查验英布。”
英布本已如惊弓之鸟,听说贲赫畏罪逃走,疑心他会说出本国的阴谋,心中更是慌张。恰在此时,中央的使者来到,查验出不少证据,英布确信自己已没有退路,索性杀光贲赫的全家,发兵造反。消息传到京城,刘邦认为贲赫预先举报有功,释放了他,任命他为将军。
对于英布造反,最高兴的人应该是吕雉。可是这回,吕雉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彭越被杀时,刘邦开始重新打量自己的老婆,他意识到这个女人不一般,她做事思虑之深远,手段之利落,叫他不敢再小视。他非常担心自己死后政权会落入吕雉之手。因为如此一来,他的后宫将会一片血腥,尤其是戚姬与他的三子刘如意,绝不会有活路。
为了阻止吕雉掌权,刘邦再次打算更换太子。可是,刘邦的这个计划正处在自言自语阶段,就被吕后探知。吕后大惊失色,忙去找哥哥吕释之商量对策,吕释之想不出主意,建议她去找张良。他之所以找张良,有两个原因,一是张良足智多谋;二是刘邦视张良为师友,两人关系特殊,他说话比别人管用。
其时的张良专心在家辟谷食气,修炼道术,已经很长时间闭门不出,不问世事。吕释之找到张良,说明来意;张良的第一反应是予以拒绝,他不想掺和刘邦的家务事。吕释之非常焦急,只得反复向张良陈述利害,大意可能是说,假如皇帝更换太子,将会引发乱局云云。
张良是何等聪明之人,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张良深知,吕后及太子的势力已经相当深厚,刘邦更换太子,政治风险极大。
公允而言,刘邦的事业,得到吕家的助力不小。吕后的两个哥哥吕泽与吕释之,都是刘邦的坚决支持者,为大汉朝的开创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朝中颇有影响力。
刘邦的主要班底,多出身于丰沛,对吕后这位老嫂嫂怀有一定的情谊;而且这些人还多与吕家有一定的关系,例如樊哙是吕后的亲妹夫,萧何是吕家的好朋友等。
吕后本人,也为刘邦的事业做出过巨大的贡献与牺牲,她作为刘邦的原配合法妻子,不仅忠实地履行了一名妻子的职责——精心地抚养一双儿女,无怨地照顾刘邦的老父亲;而且还遭受过两次牢狱之灾,尤其在被项羽囚禁的两年多时间里,她承受了巨大的苦难。她的这些履历,可以说为她的政治资本加分很多——不仅刘邦的战友们对她尊敬,普通的民间百姓也对她怀有深深的同情。
再者,吕后颇有政治头脑与手段,很会笼络人心,她默默积累了一些支持自己的力量,在朝中有相当的威望。
最后,太子刘盈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刘盈于公元前205年夏天被立为太子,尽管当时刘盈只有七岁,可得到了广泛的认可。第一刘邦已经年老,立个继承人合情合理。第二刘盈算刘邦的嫡长子,立他合乎礼法。第三刘盈经过许多苦难,天性仁慈平和,符合一个守成君主的条件。第四他被立为太子后,即被赋予留守关中根据地的重任,期间他与萧何等人配合默契,为稳定后方起到了积极作用。第五在汉朝建立后,刘邦由于忙于前方征战,京城里的事务都悉数授予太子打理;太子谦虚谨慎,积累了不少理政经验与政治资本。
可以这样说,在当时的宫廷与京城中,太子与吕后的势力已经隐隐形成,从某种程度上说,吕后在后宫中说句话,其受重视的程度可能不亚于刘邦。
张良明白,刘邦如果执意更换太子,即便不会引发政变,也必将陷于极大的困境。其一,他必须清除吕后与太子,即便不把他们处死,也需要把他们母子彻底打倒;而这样做,势必要对朝中亲吕后的势力进行清洗,这必将引发群臣的惊恐,导致不测之事发生。其二,假如刘邦不把吕后与太子彻底打倒,那么即便强行把刘如意立为了太子,恐怕在刘邦百年后,没有根基的戚夫人与刘如意也难以控制朝廷局面。
很显然,对刘邦而言,无论牺牲吕雉母子,还是牺牲戚夫人母子,都是悲剧,毕竟对他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刘邦想让刘如意上台,是抱有这样的幻想:戚夫人性格稍微善良,掌权后可能不会要吕雉母子的命。可是在张良看来,刘邦的这个幻想不成立,戚夫人即便能容吕后,恐怕吕后也难以自容,到时争斗不可避免。
如果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处理这件事,张良认为太子决不能更换,牺牲戚夫人母子对朝廷大局最有利。
张良决定管管这件事,他告诉吕释之,皇帝为情所惑,现在即便一百多名开国功臣集体向他情愿,也未必有效果。所以此事不可强行说服,只能使用巧法让皇帝醒悟。他出了个主意,建议让太子去请商山四皓。
所谓商山四皓,就是指四位隐居在今陕西商洛山上的老头,都八十多岁了,分别是东园公唐秉、甪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和夏黄公崔广。这四位老明星曾是秦始皇时代的博士,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刘邦曾请他们出山为官,他们婉言谢绝。
这次不同,因为有张良从中撮合,四位老爷子爽快地答应出山帮助太子。他们经常跟在太子的身边,与太子同车而游。这件事后,刘邦郁闷成疾,卧床不起。他心灰意冷,躺在宫中不愿见人。一连十几天,他都单自躺着,群臣们见不到他,都急得抓耳挠腮。樊哙实在忍不住了,撞开宫门直冲而入,各大臣也跟随其后。这群人进入内宫后,发现里面冷冷清清,刘邦正把头靠在一个宦官身上,静静地躺在那里。群臣见此情景都流下了眼泪,樊哙说:“想当年,陛下与我们一同在丰、沛起事,平定天下,是何等的雄壮!现在天下已经安定,陛下反倒疲惫不堪!现今陛下病重,大臣们都感到震惊恐惧,陛下不接见我们商议国家大事,准备只是与一个宦官到死吗!再说陛下难道不知道赵高篡权的事吗?”
刘邦憋屈了这么多天,一是有与群臣怄气的成分,怨他们不支持自己更换太子;二是他想试探一下自己的这帮老兄弟,要看看他们如何表现。可是他的这种微妙心理,岂能瞒得过张良这样的高人,所以才有了樊哙闯宫门这样的策划。
刘邦听樊哙担忧宫廷有变,心情立即大爽,忙笑着爬起身,病情好了大半。樊哙身份特殊,刘邦原最担心他。
对于这件事,做相反的推测将很有趣。假如群臣趁刘邦病重期间,真的不再理他,专心与吕后及太子合作,甚至干脆以他病重为由,尊他为太上皇,让太子提前继位;那么刘邦将做如何反应呢?
如果真出现那种情况,依刘邦的为人及当时的形势,他极可能会放弃反击,而就此放手,靠在太监身上闭眼了事。第一他确实老了,没必要再与老婆孩子为敌;第二他的那帮老兄弟既然转向,反击也于事无补;第三他即便反击成功,也会失去老婆孩子与绝大多数亲密朋友,活在世上也没了意思。
刘邦病体稍愈,正赶上英布宣布反叛。
滕公夏侯婴单独找来原楚国的令尹薛公,向他征求意见。薛公说:
“英布造反不足为怪。”夏侯婴说:“皇上割地给他,又赐爵位让他称王,他有什么理由造反?”薛公回答:“皇上不久前杀了彭越,再早些还杀了韩信,他们三人,本是三位一体,英布疑心大祸降临,所以便造反了。”
夏侯婴将此话告诉刘邦,刘邦判断这个薛公有些见识,就召来他问计。薛公说:“英布如果采用上策,崤山之东便不再归汉朝所有的了;他如果采用中策,那么两方谁胜谁负难以预料;他如果采用下策,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邦问:“什么是他的上策?”薛公回答说:“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齐地,占据鲁地,传令给燕、赵两地,让他们固守本土,那么崤山以东就不在汉朝手中了。”
刘邦问:“什么是他的中策?”回答说:“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韩地,占据魏地,掌握敖仓的储粮,阻塞成皋通道,那么谁胜谁负将难以预料。”
刘邦问:“什么是他的下策?”回答说:“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下蔡,然后把辎重送到越地,自己回到长沙,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汉朝就没事了。”
刘邦又问:“估计他将会使哪种计策呢?”薛公说:“必使下策。”刘邦问:“为什么他会舍弃上、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答道:“英布其人,原是个骊山的刑徒,没有什么见识。”
薛公的这套说辞,在刘邦听来纯属瞎忽悠。刘邦不怕英布与自己争天下,他怕英布退守自保,不与政府军决战;假如英布真的在偏远的南方建立起根据地,战争将会旷日持久。刘邦心生一计,高声说:
“好!”下令封给薛公一千户食邑,以资奖励。随后,他故意把薛公的话传扬出去,让英布的情报人员知道。
刘邦宣布废除英布的淮南王资格,改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刘邦病还没有痊愈,想让太子刘盈领兵前去讨伐英布。这个消息传出后,惊坏了几个人,他们看透了几个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