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以私忿杀霸陵尉,上书自陈谢罪。武帝报之曰:“报忿除害,朕之所图于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请罪,岂朕之指哉!”张敞杀絮舜,上书曰:“臣待罪京兆,絮舜本臣素所厚吏,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贼杀不辜,鞠狱故不直,死无所恨。”宣帝引拜为刺史。汉世法令,最恶诞谩罔上。广、敞虽妄杀人,一语陈情,则赦之不问,所以开臣下不敢为欺之路也。武帝待张汤非不厚,及问鲁谒居事,谓其怀诈面欺,杀之不贷,真得御臣之法。
【译文】
李广因个人怨恨杀了霸陵尉,上书给皇帝,自我表明情况承认罪过。汉武帝回复他说:“报复怨恨、剪除祸害,这正是我对将军你的要求。如果免冠赤足、叩头请罪,这就不是我的意图了!”张敞杀了絮舜,上书说道:“我是得罪待判的在职京兆尹,絮舜本来是我所厚待的吏员。因为我被人奏章弹劾,应当免职,以待罪之身暂时处理事务,絮舜就说我是‘只能当五天的京兆尹’,十分忘恩负义。我私下认为絮舜没有德操,故违背法律把他杀了。我杀害了无罪的人,审定案件当然不会正直,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汉宣帝提拔了张敞,授予他刺史之职。汉代的法令,最厌恶虚诞欺诈蒙骗主上。李广、张敞虽然妄自杀人,但一番话陈述了真实情况,就被赦免不加追究,这开辟了臣下不敢欺君之路。汉武帝对张汤并不是不重用,等到问到鲁渴居的事,认为他心怀诡诈当面欺瞒,毫不宽恕地杀了他。这真是掌握了统御臣下的方法了。
汉官名
【原文】
名汉官名有不书于《百官表》,而因事乃见者。如行冤狱使者,因张敞杀絮舜而见。美俗使者,因何并代严诩而见。河堤使者,因王延世塞决河而见。直指使者,因暴胜之而见。岂非因事置官,事已即罢乎?
【译文】
汉朝的官职名称有的没有记录在《百官表》里,只有通过有关事件的记载才可以看到。例如“行冤狱使者”,通过张敞杀絮舜的事可以看到;“美俗使者”,可以通过何并代理严诩为颖川太守的事看到:“河堤使者”,可以通过王延世堵塞黄河决口的事看到;“直指使者”,可以通过暴胜之的事看到。这些官职莫非是因事而设,事毕即罢吗?
范增非人杰
【原文】
世谓范增为人杰,予以为不然。夷考平生,盖出战国从横之余,见利而不知义者也。始劝项氏立怀王,及羽夺王之地,迁王于郴,已而弑之,增不能引君臣大谊,争之以死。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王之,沛公既先定关中,则当如约,增乃劝羽杀之,又徙之蜀汉。羽之伐赵,杀上将宋义,增为末将,坐而视之。坑秦降卒,杀秦降王,烧秦宫室,增皆亲见之,未尝闻一言也。至于荥阳之役,身遭反间,然后发怒而去。呜呼,疏矣哉!东坡公论此事伟甚,犹未尽也。
【译文】
世人都认为范增是人中豪杰,我认为并非如此。考察他的生平,可以把他看成是战国纵横家的残余,是见到好处就不管道义的人。开始时他劝项梁扶立怀王,可是等到项羽夺得了怀王的土地,把怀王迁到郴(今湖南郴县),不久又杀了怀王,范增却不能依照君臣的大义以死相殉。怀王跟几位将领约定,先进入关中灭秦的为关中之王,沛公既然已经先平定了关中,那么就应该遵守约定,范增竟然劝项羽杀了沛公,事既不成,又将他迁移到蜀郡汉中一带。项羽在征伐赵军的时候,杀了上将军宋义,范增作为末将,坐视而不管。项羽活埋秦朝降兵、杀死秦朝的降王、烧毁秦朝宫室,范增都是亲眼所见,却没有听到他说一句劝阻的话。到了荥阳之战,范增自己受到了敌方的离间,竟然又发怒离去。唉!过失太多了!苏东坡对这件事的论述非常深刻,但是还不够充分。
石宣为彗
【原文】
石虎将杀其子宣,佛图澄谏曰:“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犹长,若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埽邺宫。”虎不从。明年,虎死。二年,国亡。《晋史》书之以为澄言之验。予谓此乃石氏穷凶极虐,为天所弃,岂一逆子便能上干玄象,起彗孛乎?宣杀其弟韬,又欲行冒顿之事,宁有不问之理?澄言既妄,史氏误信而载之,《资治通鉴》亦失于不删也。
【译文】
石虎将要杀他的儿子石宣,佛图澄劝谏道“陛下如果加以慈恩宽恕,福分和国运还会长久,如果一定要杀他,石宣会化为彗星不利于邺城皇宫的。”石虎不听。第二年,石虎死去;第三年,国家倾亡。《晋书》记载这件事,认为佛图澄的话应验了。我则认为这是石氏极端凶残暴虐,被天厌弃了。难道一个忤逆的儿子就能够影响星象、激起彗星吗?石宣杀了他的弟弟石韬,又想效法冒顿单于杀父篡位之事,哪有不闻不问的道理?佛图澄的话本来是荒诞的,只不过史官们错误地相信并记载了它,《资治通鉴》也错在没有删去这段记载。
三公改他官
【原文】
国初以来,宰相带三公官居位,及罢去,多有改它官者。范质自司徒、侍中改太子太傅,王溥自司空改太子太保,吕蒙正自司空改太子太师是也。天禧以前唯赵普、王旦乃依旧公师,仍复迁秩。天圣而后,恩典始隆,张士逊致仕,至以兵部尚书得太傅云。
【译文】
宋朝初年以来,宰相带着三公的荣誉官职处在相位,等到免去相位,有很多人改任其他荣誉官职。范质从司徒、侍中改任太子太傅,王溥从司空改任太子太保,吕蒙正从司空改任太子太师就是这样。宋真宗天禧年间以前,只有赵普、王旦即使罢相依旧是国公、太师,同时又迁升官职。宋仁宗天圣年间以后,恩典才开始隆重,张士逊辞官以后,甚至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得到太傅之位。
带职致仕
【原文】
熙宁以前,待制学士致仕者,率迁官而解其职。若有疾就闲者,亦换为集贤院学士。盖不以近职处散地也。带职致仕,方自熙宁中王素始。后改集贤学士为修撰,政和中又改为右文云。
【译文】
宋神宗熙宁年间以前,凡是曾任待制学士而辞官归居的人,一般都是先升迁官位然后再解除他们的职务。如果待制学士中有人患病需要调养,也要提为集贤院学士。这是因为不让他们以近侍官处在闲散的地位。带着职位辞官,从熙宁年间王素开始。后来把集贤学士改为修撰官,政和年间又改成右文。
朋友之义
【原文】
朋友之义甚重。天下之达道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而至朋友之交。故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天下俗薄,而朋友道绝。”见于《诗》。“不信乎朋友,弗获乎上。”见于《中庸》、《孟子》。“朋友信之”,孔子之志也。“车马衣裘,与朋友共”,子路之志也。“与朋友交而信”,曾子之志也。《周礼》六行,五曰任,谓信于友也。汉、唐以来,犹有范张、陈雷、元白、刘柳之徒,始终相与,不以死生贵贱易其心。本朝百年间,此风尚存。呜呼,今亡矣!
【译文】
朋友的情义很重要。天下人共同遵循的道有五类:君臣之道、父子之道、兄弟之道、夫妇之道,以及朋友交往之道。因此从天子到百姓,没有不需要朋友而成事的。“天下的风俗淡薄,因而朋友之道断绝”,这话见于《诗经》;“不取信于朋友,就不能获得主上的知遇”,这话见于《中庸》、《孟子》;“使朋友信任自己”,这是孔子的志向;“车驾、马匹、衣裳、皮裘,跟朋友共享”,这是子路的志向;“跟朋友交往专一而且守信”,这是曾子的志向。《周礼》中有六种良好的品行,第五种是信任,指的是对朋友信任。汉、唐以来,还有范式和张劭、陈重和雷义、元稹和白居易、刘禹锡和柳宗元这些人,始终彼此相好,不因为生死贵贱改变信念。我们宋朝的前一百年间,还保存着这种风气。唉,可惜现在丧失了。
高科得人
【原文】
国朝自太平兴国以来,以科举罗天下士,士之策名前列者,或不十年而至公辅。吕文穆公蒙正、张文定公齐贤之徒是也。及嘉祐以前,亦指日在清显。东坡《送章子平序》,以谓仁宗一朝十有三榜,数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其不至于公卿者,五人而已。盖为士者知其身必达,故自爱重而不肯为非,天下公望亦以鼎贵期之,故相与爱惜成就,以待其用。至嘉祐四年之制,前三名始不为通判,第一人才得评事、签判,代还升通判,又任满始除馆职。王安石为政,又杀其法,恩数既削,得人亦衰矣。观天圣初榜,宋郑公郊、叶清臣、郑文肃公戩、高文庄公若讷、曾鲁公公亮五人连名,二宰相、二执政、一三司使。第二榜,王文忠公尧臣、韩魏公琦、赵康靖公连名。第二榜,王宣徽拱辰、刘相沆、孙文懿公抃连名。杨寘榜,寘不幸即死,王岐公珪、韩康公绛、王荆公安石连名。刘袴榜,袴不显,胡右丞宗愈、安门下焘、刘忠肃公挚、章申公惇连名。其盛如此。治平以后,第一人作侍从,盖可数矣。
【译文】
宋朝自从太平兴国年间以来,用科举网罗天下的才士,策试名列前茅的士人,有的不出十年官职就升到三公或辅相了。文穆公吕蒙正、文定公张齐贤等人就是这样。等到嘉祐年间以前,进士也还可以不用多少时日就升到清高显赫的职位。苏东坡《送章子平序》说,宋仁宗一朝公布了十三次科举文榜,统计其中前三名,共有三十九人,这些人中,只有五名没有升到公卿之位。因为作为进士知道自己一定会显达,所以自爱自重而不肯做非分的事;社会公众也认为他们的显贵是指日可期的,所以对他们都爱护尊敬,帮助他们成就功名,等待将来的重用。到嘉佑四年(1059年)的制度改革,前三名才开始不再任通判,第一名仅能得到个评事、签判,一步步升到通判,又任职期满,才授予馆阁大臣之职。王安石执政时,又降低了任职等级。恩惠的数量既然减削了,得到的人才也就衰减了。观察天圣年的首次科举名榜,郑公宋郊、叶清臣、文肃公郑哉、文庄公高若讷、鲁公曾公亮五人名次相连,两人做了宰相,两人做参执政事,一人做了三司使。第二次名榜,文忠公王尧臣、魏公韩琦、康靖公赵概名次相连。第二榜,宣徽使王拱辰、宰相刘沆、文懿公孙抃名次相连。杨寘那一榜,杨寘不幸死去,岐公王珪、康公韩绛、荆公王安石连名。刘袴那一榜,刘袴没有显贵,右丞胡宗愈、门下侍郎安焘、忠肃公刘挚、申公章停名次相连。人才是多么繁盛!治平年间以后,进士升职就没有这么快了,科试第一名当上侍从官的,寥寥可数。
辛庆忌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