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日,贝勒爷托了内务府的关系,领了采办的腰牌带着伊莎出宫。伊莎默默地思量着见了周世焕要如何开口,万一人家真的只是起了做官的兴致,她这些话得马上拐个弯,直接朝着“愿您官运亨通”的方向奔去。
马车在京城城郊的一座宅院前停下,贝勒爷扶着伊莎下了马车,她忍不住看着贝勒爷,额头微微冒汗。贝勒爷朝她安抚一笑,示意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来访。周世焕早在门口恭迎,看到他们交握的手,突然面如死灰。
伊莎转过头来看着周世焕,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公式化的笑容,走了出来,“蒙贝勒爷和伊莎姑娘二位不弃,请到寒舍奉茶,大家亦是好久不见,自当要好好叙旧一番。”
贝勒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客套的笑脸,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数月不见,说话都已经变得如此生分,定了定心神,也随着他的语气道:“周大人客气了,请!”
周世焕哈着腰,手掌流线型地一扫,“请进,请进!”
伊莎不禁有些紧绷,气氛比她想象中复杂,虽没有争锋相对的架势,却明显可以感觉到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以往。
几人在正厅里坐定,谁都没有先开口,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慢慢弥漫。默了一会儿,周世焕端了茶咀了一口,笑道:“我这人比较念旧,来了京城还是习惯喝杭州的狮峰龙井,府中常备也只有龙井,二位不介意吧?”
贝勒爷笑道:“我在杭州的时间也很长,西湖龙井一直也是我的心头好。周大人的茶甚好。”
伊莎也没吭声,默默地品着茶水,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端了个托盘走进来,伊莎当场愣住。
“伊莎姑娘!”小桃首先呼了出来,眼中盛满了重逢的欣喜。
“小桃!”伊莎欣喜地奔上去,握着小桃的肩膀,笑道:“你怎么来了京城?!”
“是大少爷带我来的。”说到这里,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周世焕。周世焕笑道:“你们主仆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去说。不如让小桃替我招呼你,在府里转转吧。”伊莎想想也好,我在你们似乎话说不开,不如先暂时回避。于是她微笑着拉过小桃,两人出了正厅。
小桃拉着伊莎一路往后院走,她有一堆话要说呢。“伊莎姑娘,你去哪儿了呀?大少爷同表小姐成亲那天发现你不见了,你知道大少爷有多着急么?”
伊莎赶忙打住她的话头,“二少爷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大少爷没同表小姐成亲的事情我也知道。我现在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从杭州到了京城,还有周大少爷为什么做了官?广福行的生意不用他打理了么?”
小桃摇摇头道:“大少爷为什么做官我不清楚,去年八月份他带着我进京,然后只交代我全心全意打理这个院子……”
伊莎这才注意到她们面前的这个院落,低矮的篱笆傍种着一些小花儿,一株枝叶茂密的梨树下设了个茶几……这一切同她当初住的杭州周府里的小院一模一样。
小桃在一旁轻道:“伊莎姑娘,您和大少爷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是知道一些的。虽然大少爷差点娶了表小姐,但是我清楚,在他的心里只有您一个人。大少爷带我来京城后,准备了这房间,这院子,摆设都是与您当时住的那个丝毫不差。大少爷说,总有一天,您会回来,让我每日都要打扫干净。真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伊莎依旧发着呆,只听见小桃继续说:“有一回大少爷喝醉了,独自进了这个房间。我守在门口,听到大少爷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伊莎姑娘,无论大少爷做过什么,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这份情是真的!”
伊莎半垂着眼睑,她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可是……她已无法回应这深情。说她不自重也好,当初他们的这份感情就是参了些水份的——至少她是。
“小桃。”伊莎沉默了一下,“我想说我真的放下了,大少爷做的这一切,已经无法打动我,我的心里再没有他。”
小桃的黑眸痛苦地收缩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大少爷好可怜……”
伊莎苦苦一笑,在这样的压力面前,难道她就不可怜?
另外一边,周世焕依然淡然地喝着茶,贝勒爷看着沏茶的下人退了出去,笑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觉得这话用在你身上真是说得不错。”
周世焕也收回了做作的神态,直视着贝勒爷的眼睛道:“刚刚在门外的那一幕让我感觉似曾相识,只不过我们的位置交换了一下。”
贝勒爷眉头一皱,脑海中闪现出那日在杭州贝勒别府前的情景,倒是真的同他说的一样。那日周世焕来接送点心的伊莎回去,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安。原来当时自己就已经对伊莎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周世焕见贝勒爷不语,咬了咬牙道:“我和伊莎本是一对,你就不能退一步么?”
听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贝勒爷叹了口气,摇摇头:“世焕,伊莎是个有主见的女子,相信你也清楚。我尊重她的选择,希望你也能尊重她的决定。”
对上贝勒爷坚定的目光,周世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或者说没了底气。他做那些决定时,不断地提醒自己是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是为了争取伊莎的幸福。可是每次想到她给自己留的那封信,就觉得周身都被冰冻住似的麻痛。阴差阳错,伊莎进了宫,他知道她是身不由己,所以捐了官,上任后立即做了几件大案,跟主理户部的六阿哥套上了交情。这一切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能再见到伊莎,安全地将她带回到自己身边。
周世焕艰难地再次开口,“我们从小相识,你让我从商我也做到了总商,让我办的事情,我一件没有搞砸,为什么连伊莎你都要夺走?!”
贝勒爷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目光透着冷冽,“我并非有意与你相争。我说过这是我和伊莎彼此的选择。”
周世焕脑中一片茫然,蓦然回首,时光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流走,可他却什么都抓不住,最后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要失去吗?
贝勒爷默了一会儿,拍拍衣裳站起来道:“看来你今天心绪不宁,不如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谈。”说完,他走出去叫下人去找伊莎回来。
伊莎在仆人的带领下匆匆回到正厅,看到一脸苍白的周世焕不禁低呼:“周大人,您没事吧?”
周世焕抬头看着她,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凄凉,“没事,我没事。”
伊莎回头问贝勒爷,“你们谈完了?”
贝勒爷有些不忍地回眸,终究无奈道:“完了。”
伊莎见两人心情似乎都极糟,也就没有追问,默默地跟着贝勒爷出了府。周世焕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狠狠道:“我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