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正是因为太好了,金鹏才不敢坐,因为他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贡试,但有一点还是很清楚——像甲区这样的地方,早已经被那些官宦子弟瓜分一空。
这意味着金鹏一旦真坐下了,就等于将这个考棚原先的人得罪到死,要知道,像甲区这样的地带,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金鹏抢了那个人的座位,就意味着那个人只能去乙区和丙区去找地方了。
“算了,我还是其他地方吧。”金鹏摇了摇头,就打算转身离开。
“怕什么。”史东学却一把拽住了金鹏的右手:“有我在,出了事情我兜着。”
“你兜得了?”金鹏问道。
“我要是兜不住,就把我的座位让给他。”史东学拍胸脯保证道。
“那行。”金鹏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坐到了考棚内。
果然,还没等金鹏的屁股坐热,一个身穿锦衫的青年就从过道上走了过来,在看到坐在考棚内的金鹏时,明显的愣了一下。
“谁让你坐这里的。”青年对金鹏厉声道。
“我让他坐的。”史东学从考棚内走了出来,大模大样的站到了这个青年的面前:“我爹是吏部右侍郎史清源,你想和我比比出身吗?”
“不要让我碰到你。”青年在恨恨的瞪了金鹏一眼后,转身离开。
“当!”青年离开后约一炷香的时间,贡场内突然响起了一声铜锣声,当一名身穿红袍,上绣仙鹤的官员和两名身穿紫袍,上绣锦鸡的官员出现在贡院大门内的石阶上时,贡院的大门缓缓关闭起来。
红袍官员正是本次贡试的主考,武英殿大学士铁荣,作为前朝景隆六年的状元,他的性格向来以刚直不阿著称,正是由于他和另外一名武英殿大学士王琦,文官集团才会在来自神后的历次打压下,始终屹立不倒。
“可以开始了。”石阶上,铁荣威严的扫视了一眼对面的考舍后,向身后的两名副主考一摆手,说道。
两名接到命令的副主考闻言立刻上前,向不远处的考舍走去,而铁荣本人却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走向贡院西北角的一座考棚,那里是专门用来供主考与副主考休息的。
考棚内,将身体靠向椅背上后,铁荣陷入了沉思。
这一刻,铁荣的思绪回到了三天前得到的一个消息上。
消息是文官集团一个隐藏在宫内的暗探发出来的,消息上称,被宁后——即神后寄予重望的武伊人自小订了一门娃娃亲,由于此人将参加本次贡试,所以宁后打算除之而后快。
这就是铁荣得到的消息的全部内容,可以说,在得到消息之初,铁荣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自然是文官集团有理由彻底拒绝北海国的求亲,忧的却是事情之后,以神后的性情,等待着文官集团的,将是来自神后的滔天怒火。
如果换成一般的事情,铁荣相信自己是可以抵挡得住来自神后的愤怒,但正因为清楚神后对本次和北海国联姻的看重,所以铁荣更清楚,一旦文官集团这么做了,神后是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易罢休的。
想到这里,铁荣不由得想起了宫内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是关于当今圣上的病情的,消息上称,太医在对圣上的身体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后断言,圣上很难挺过今年冬至。
皇帝病危,而神后却将事情秘而不宣,其用心也就可想而知了。在神后大权独揽的今天,铁荣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当今圣上归天的那一刻,神后君临大宝之时。
而当那一刻到来之时,等待着文官集团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铁荣不怕死,从与神后对抗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奈何铁荣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家族,还有一家老小,一旦他死了,等待着这些的命运会是什么……想到这里,铁荣不寒而栗。
所以铁荣犹豫了,他很清楚,如果他在这件事情上站在神后的这一边,神后登上大宝之后,十有八九是会放他一马的,毕竟无论是神后还是铁荣,都很清楚,他铁荣之所以之前和神后作对,只是因为身处的这个位置的原因,而不是存心和神后过不去。
“罢了,是时候放手了。”想到这里,铁荣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却已经做出了决定。
“大人快看!圣迹!是圣迹!”
就在铁荣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考棚外突然传来两名副考颤抖的声音。
来自两名副考的惊叫声令铁荣倏的抬起头,只见屹立在考棚前广场上的孔圣像像身上,七色光华流转,顺着这股光华的源头看去,可以看到位于贡院东边的一座考棚上空,一团七色的氤氲正在考场上空一股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渐渐消失。
虽然七色的氤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这片刻的工夫里,已经足够让人找到那座考舍的位置。
“大人,您看……。”一名副主考看向铁荣。
“去吧。”铁荣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嘱咐道:“记得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副考恭声道,转身离开。
一炷香后,这名副考匆匆返回了考棚内,在向铁荣耳语了几句话后,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低着头的副主考并没有看到当听完这几句话后,铁荣那呆滞的表情,而对铁荣来说,在反复思量了无数遍后,他的眼睛缓缓转向广场上那屹立着的孔圣像。
“罢了,老夫就舍命陪君子一回。”良久之后,铁荣长叹了一口气道。
正午时分,当贡院的大门缓缓开启时,贡院内,学子们陆续从中走出。
金鹏和史东学就行走在人群的中央,一个身穿锦衫,一个却身穿粗布衣衫,这样一个另类的组合,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
“考的怎么样?”史东学笑嘻嘻的问金鹏。
“我尽力了。”金鹏点了点头。
“那就行,这人生啊,只要没有遗憾就好。”史东学笑道,右手顺势搭在了金鹏的肩膀上道:“走吧,带你去喝酒。”
“我不会喝酒。”金鹏摇了摇头。
“那吃饭总行吧?”史东学笑道。
“堂堂国学院东阁七子,竟然和一个乞丐走在一起,真丢人。”
满含着讥诮的声音突然从史东学和金鹏的身后传来,下一刻,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排开人群,拦在了史东学的面前。
“让开,好狗不挡路。”史东学冷笑道。
“你说谁是狗?”高大青年眉毛一挑,恶狠狠的瞪着史东学道。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针锋相对吗?”高大青年的身后,一个相貌英俊,个头较之前者略矮的青年急忙上前两步,对史东学说道:“王贲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打算邀请你参加明天在忆梦轩举行的诗会,届时,青璇小姐也会参加,有没有兴趣?”
“要我去也可以,但得允许我带一个人。”史东学说道。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矮个青年笑着点了点头,淡淡的看了金鹏一眼后,这才拉着王贲离开。
“你……。”
“听我说。”史东学没等金鹏开口,就突然脸色一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这类诗会,但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告诉你,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你想活得更好,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圈子,联合一批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当你的敌人想要对付你时,至少会掂量一下你身边人的力量。这样的例子其实有很多,最好的例子其实就在你脚下的这座城市中,文官集团,一个庞大到足以令神后不敢轻举妄动的集团,当年,这些官员其实也和你我一样,也是一名普通的士子,他们之所以相交,也同样是从这样一个个诗会开始的。”
“君子周而不比。”金鹏淡声道:“你所说的集团,何尝不是结党?”
“好吧,就算咱们不党,去看看热闹总可以吧?”史东学无奈道,随即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叶青璇可是京师有名卖艺不卖身的才女,你这么出色,说不定被她看上也说不定。”
“行,那就去吧。”金鹏点了点头。
金鹏之所以答应史东学,不是说他真的对那位名满京师的叶青璇动了心,而是后天正好是朝廷放榜之日。
对本次会试,金鹏其实是有十足信心的,所以他很清楚,一旦放榜之后,镇东将军府再想动他,将是千难万难。
换句话说,镇东将军府如果想对他下手,今天和明天将是最后的机会,所以金鹏打定了主意这两天不离史东学的身边,有了史东学这样一个吏部右侍郎之子做护身符,量镇东将军府也不敢动粗。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即使到了现在,金鹏也没有对史东学彻底放心,他之所以和史东学交往,其实更多的是在利用史东学。
忆梦轩虽然名字中有一个“轩”字,但实际上却并不是一座建筑,确切的说,忆梦轩实际上是一条画舫,一条长年漂泊在京师湖畔清溪上的画舫。
这天一大早,史东学就骑着一匹枣红马来到了金鹏的住处外,他的身后,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牵着一匹青马,一个壮汉赶着一辆马车。
这一马一车的到来无疑证明了史东学的细心,在不知道金鹏是否会骑马的情况下,史东学做了两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