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牛剩让再强半拉半扯着，来到一个小小的包子店。这包子店在并不繁华的地段，周围除了几家小饭摊，一个不成形的市场，尽是正在建着小区的工地。见是包子店，牛剩一阵纳闷，但心下松了松，毕竟来的不是诊所也不是药店。但他现在没什么胃口，不知再强干嘛把他带到这儿来。他脚步懒懒地跟着再强，迈入因过了晚饭时间而显得寂寞的包子店。
再强兄，很久没踏入这小包子店啦，难不成在工程队又升啦？一个女人亮亮的嗓子从灯光略暗的店里传出来。随着这声音，女人已经迎出来。中等的身段，略略发胖，小眼睛小嘴巴，可都带着笑意，看着挺亲切。
再强笑着，刘娥姐，别开玩笑啦，最近工程赶得紧，催命似的让人加班，下了工，就想挺横身子，翻身都嫌费力。
这一行是吃力气的鬼，不把你吸个浑身绵软，哪肯罢休。刘娥敛了脸上的笑容，点着头谅解人意地说。说话之间，她已经把刚刚放在另一张桌子的几个包子端过来。看见默默坐在一边的牛剩，问着，这位是工友？
是工友，还是同乡，就在隔壁村，我们一起出来的——牛剩，这是刘娥姐，算是熟人啦，以后到这儿别客气。再强给两人介绍着。
牛剩因为身子不舒坦，只向刘娥点点，淡淡一笑，算是打招呼。
刘娥说，你们来得正好，晚上还留着点豆腐肉丝，给你们下碗豆腐汤去。
再强说，都吃过了，别麻烦。
刘娥摇摇头，你们工地上吃的是什么，我会不清楚？是刚刚吃不了剩下的，说句话就成。这几个包子你们先吃着。说罢，她转身进了厨房。
直到这会儿，牛剩还满心疑惑，不明白再强为什么带自己上这包子店，就因为是个熟人开的吗？
再强拿起包子大咬着，边凑近牛剩说，这刘娥姐命够苦的。她男人本也是建筑工，跟我同一个工程队。她跟着男人四处去。男人在工程队干活，她就给工程队做饭，也领点工钱。我跟他男人来往得好，他常让刘娥给我们加菜。前年，我们在另一个城市干活，吊机出了问题，吊起的水泥板高高掉下来，当声场就砸死了四个工人，她男人就是其中一个。可怜这刘娥晕死过去几次，终是把男人葬了。亏得他们两个虽结婚了四五年，还没有孩子。要不然，就是大大的拖累。
这刘娥也不想回去，说公婆在家里种着两亩簿田，就能勉强养活他们自己。如今男人去了，她再回去呆着，日子更过不下去。工程队的工友可怜她，帮她想办法。她男人的赔偿金一半寄回去给公婆，一半留给她，工友们帮她租了这小小的店面，让她在这儿卖点包子豆酱的。周围的工人知道她事的，都买她的包子，照顾她的生意。她人又勤快，除去开始那些日子时不时走神，这段时间倒还过得去。
刘娥这人不错，碰上谁有点难事，能帮的都会伸手。我也是，这几天忙晕了，今天才想起这地儿来。你不是小毛孩，不肯看病，吃药，我也没法儿拖着你去。把你带这儿来，让刘娥给你熬碗姜汤，煮点青草，用点土方子，说不定就好了。
牛剩说，这行么，不太麻烦人家了？
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外头走惯的人，不计较这个。工友们平日有个头疼发热的，也会往这儿跑。刘娥有从家乡带来的便药，便宜，效果也好。屋里有大袋晒干的草药，都是她回家时到山上找了带来的。在这儿，实用得很……
正说着，刘娥端着热腾腾的豆腐汤笑眯眯地出来了，再强立即住了话，站起来去接那个大瓷盆。
牛剩本来没什么胃口，但豆腐汤看起来很清爽。他一口气喝了两碗，感觉舒坦多了，这是他出门后第一次吃到真正的家常菜。
刘娥看看牛剩，说这位大哥脸色不好，是身子不舒坦吧。这向日天气不好，你们整日在大太阳下呆，得防着中暑。
再强笑着，刘娥姐，你都成医生啦，我看这包子店改成诊所没问题。让你说中了，他不肯看医生。我只能把他带你这儿来，你屋里的草药还有些？
把他带这儿来就对头。这城里的诊所，还是别进去，小病也会看出大病来，又贵得吓人。牛大哥，豆腐汤去火，你好好再喝一些，我给你熬点草药，喝过几次，你身上的力气就回来啦。
刘娥很快给牛剩熬了碗药，牛剩喝下去。又拉开白天客人吃包子的桌子，拖出一张长长的躺椅，让牛剩就在躺椅上舒展一下身子。
牛剩刚躺下，又进来两个妇女，看样子是工人们的女人，手里织着小孩子的衣物。再强和她们几个闲闲地聊着。牛剩竟很安稳地睡了一觉。
接下去两天，再强和牛剩都到刘娥的小店去。牛剩又喝了几次汤药，身子果然一天比一天轻松，精神一点点好起来。牛剩心里高兴，跟再强说真是劳了这位大姐，不如怎么谢她。
再强说，别在她面前说这话，草药是她在山上摘来的。往后多照顾她的生意就成。早上要是来得及，就到包子店买两个面包，反正工地上的稀粥馒头也填不饱肚子的。
这天早上，牛剩第一次到刘娥的包子店买包子。包子店前围了一圈工人，都是买早点的。牛剩在人圈外走来走去的，就怕扰了她。谁知刘娥收钱时一抬头看见牛剩，挥着手响响地招呼着，牛大哥，来个包子？
牛剩忙挤上前去，也响响地说，来两个肉包子解解馋吧。
哎。话音刚落，刘娥麻利把递过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牛剩把零钱递过去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要是她不肯收，那可怎么好？要是她不肯收，也一一定把钱扔了就走，不能再麻烦人家了。
谁知刘娥大大方方接了钱，住盒子一扔，又忙着招呼别人。牛剩觉得反而是自己小气了。刚要走，刘娥又转过脸，笑着说，牛大哥，今晚还得过来，再喝碗清凉茶，身子才能好彻底。牛剩忙不迭地点头。
走出圈外，牛剩站到一边，愣愣看着在烟雾里忙乱的刘娥，忽然有点恍惚，她的影子怎么有些熟悉。他心里一跳，忙迈脚就走，仿佛这心里的跳是因为走得太快的缘故。
这天早上，牛剩捧着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觉得这包子分外的香甜细软，一直吃得心里热乎乎的，浑身是劲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