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用波普尔的文艺是“第三世界” 的理论，去否定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是上层建筑、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理论。波普尔的哲学思想体系中的“三个世界的实在性理论” 是建立在多元论哲学基础上的。他认为，存在着三个独立的世界：物理客体或物理状态的世界是第一世界，意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世界是第二世界，思想内容的世界，作为人类精神的产物的世界是第三世界。而“第三世界” 对于“世界Ⅰ” 或“世界Ⅱ” 具有强烈的反馈作用，是“自主的”、“独立的” 客观存在，这种存在是“没有主体的知识世界”。他把文字、艺术、理论都归结为“世界Ⅲ”。波普尔的这一理论虽然强调科学知识的客观性及相对独立性，但是其理论实质在于宣扬世界有三个本体存在，错误地把文学艺术看成是与物质世界一样的一个独立存在着的实体，是“没有认识主体的认识”。
文学艺术是“第三世界” 的理论，很为一些人所津津乐道，许多人沿用了“世界Ⅲ”这一名词来称谓文学艺术。一些人在对这一理论的阐释和发挥时，完全忽视和违背了物质和精神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列宁在讲认识论时曾明确地阐明：“在这里的确客观是三项：（1） 自然界；（2） 人的认识=人脑（就是那同一个自然界的最高产物）；（3） 自然界在人的认识中的反映形式，这种形式就是概念、规律、范畴等等。”文学艺术是人们精神的产物，来源于社会生活，是社会生活在作家艺术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并反过来影响社会生活。而附和文学艺术是“世界Ⅲ” 的人，则极力用“第三世界” 的理论去取代、批判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是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的理论，宣扬文艺是一种独立存在的“世界”，是远离、甚至脱离政治的“非上层建筑”；进而认为毛泽东文艺思想是“政治干预、取代艺术” 的一种“教条”，宣称《讲话》 只能适应于战争年代，早已“过时了”、“已成为束缚文艺的桎梏”，要呼唤“纯洁的” 摆脱了政治羁绊和束缚的艺术及超出于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之外的艺术世界……。这一理论对自由化思潮的泛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它对一些梦幻着追求“艺术的象牙塔” 的幼稚文人只能是一种高级的精神“鸦片”。
其二，用“猜测与反驳” 的“证伪” 方法去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波普尔认为“猜测” 和“反驳” 是重要的科学方法。所谓“猜测” 与“反驳” 的方法，实际上是科学中常用的“反驳法” 或“反证法”。然而波普尔却完全曲解了这一方法，把它置于一个错误的基点上，把科学理论的提出看成是人应付环境的一种“随机” 的“臆测”，是靠内心直觉产生的主观的“预测”，而不是通过实践对客观对象的规律性认识与把握的结果；并且宣称：所有的理论都不过是“近似于试探着说谎”。虽然，波普尔的“臆测” 论与博格森的“创造性直觉” 是如出一辙的，否认认识来源于实践，因而使自己完全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淖而不能自拔。
19世纪自然科学取得的惊人突破，细胞、能量转化及生物进化等三大发现，以及20世纪取得的以信息为核心的，包括生物工程、电子技术、新材料、新能源为中心的新产业革命，都验证了自弗兰西斯·培根以来的唯物主义思想家的科学认识方法论。即，认为科学知识来源于观察和实验，只有在大量的观察和实验的基础上，经过科学的归纳和逻辑推理，才能得出一般性的正确认识。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是一门真正的文艺科学理论体系，它是对人类文艺发展史和文艺实践经验的科学总结。它所揭示的是文艺发展的普遍规律，从历史的角度看，它对历史文化遗产和现代科学采取的是一种哲学的扬弃方式，是在吸收、改造着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理论体系。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既是当时历史条件下人类文艺美学规律的一般原理，又预示着这一原理在新的历史时空中的运动规律和发展演进趋势。所以把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说成是“随机” “臆测” 的结果，这显然是毫无根据的。
其三，波普尔的“证伪论” 方法论中还有一个突出的论点：认为在“臆测” 中最有效的、最能得出高层次见地的动因是“灵感”。他认为“只有灵感及感性主义才是最可靠的”，“靠诉诸经验企图为归纳的作法找根据，必然导致无穷的倒退”。波普尔的“灵感” 论及感性主义的理论与生命哲学的创立人博格森的直觉主义是衣钵相承、惟妙惟肖的。博格森的直觉主义把人们科学认识的来源引向错误的歧途，认为在把握世界中理性、理智是无能为力的，解决这一问题必须靠直觉，直觉是把握它们的唯一途径；并且把认识过程归结为人的意识的自我体验，内心反省或自我意识，即通过自我的灵感去实现认识世界的目的。博格森的直觉主义认识论曾为19世纪末的某些现代派艺术奠定了哲学认识论的基础。
马克思主义的科学认识论是建立在关于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基础上的科学理论。马克思在阐明实践的观点时，明确提出了：“观念不外是人类头脑中变位了变形了的物质。”
恩格斯也明确地指出：“一切真实的、详尽无遗的认识完全在于能从有限中找到无限，从暂时中找到永久、并且使之确定起来。”
列宁在研究、批判黑格尔逻辑学时同样指出：“实践高于（理论的） 认识，因为实践不仅有着普遍性的优点，并且有直接的现实性的优点。”
毛泽东同志在 《实践论》 中，总结出马克思主义哲学认识的两个最显著的特点，其中一个便是“它的实践性，强调理论对于实践的依赖关系，理论的基础是实践。” 并且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中，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科学地提出了文学艺术的创作源泉问题，“一切种类的文学艺术的源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鲁迅先生在对文学艺术源于实践、生活的高度概括中，也曾痛斥过“天才” 的“灵感” 论，他曾精辟地说过：即便真有“天才”，生下来的第一声哭声也绝不是一首诗。
我们一般并不反对“灵感” 说，我们反对的是波普尔“灵感” 论及反理性主义的观点，这种观点在80年代的中国文坛上颇为走俏。例如，“灵感式” 的“玩” 文学就是。
“玩” 文学鼓吹艺术家要在“自我表现” 中表现出一种“超俗的”、“独立创造性的”、“灵感式” 的“自我主体” 文学，完全从作家的“自我意识的表现” 或冲动式的“灵感”出发去“表现自我” 及“塑造自我”；在追求无条件的个性解放、个性自由、个人权力的自由化思潮中，贬斥人对社会的责任感及贡献，完全弃绝了作为时代的人，应当对时代具有的责任感和义务感。另一方面是极力鼓吹“自我扩张” 中的非理性，反理性主义的思想，完全无视社会、人文环境对人的制约和联系，全然不顾职业道德、社会效果、艺术家的使命，一切全凭“感性” 的个人感官刺激去行动。在这种思潮涌动下，一些作品竟主张要表现毫无理性节制的情欲骚动及本能的显现，将人的动物本性及潜在的意识“尽力释放”、“宣泄” 出来，极力使生命从文明还原、退化到原始、荒蛮及混沌状态中去……。
这种“灵感” 论及非理性主义的文艺思潮，不仅是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玷污，而且是对人类文明史最起码的公德的亵渎。
其四，用波普尔证伪理论的“除错法”，对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体系的“科学革命”。
波普尔从相对主义出发，把一切理论都看成是人们在生活中为了摆脱“困境”，以求“适应生存” 的一种“盲目的随机尝试”，认为科学的发展只不过是从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设想，在反驳中形成假设性的理论。他列出了科学理论形成及发展过程的模式：P1—TT—EE—P2，即问题———尝试性解决———排除错误———新的问题。这个公式的核心理论是：
任何理论一经形成，便会在“经验的海洋中抛了锚”，并且会把科学引上歧途，因此“科学革命” 便必然而至。“科学革命” 首先是从主观“怀疑”、“推测”、或模糊的“直觉”、“信念” 开始，对既成的理论提出挑战，不断提出尝试性的猜测，继而引起革命；并在革命中，依靠“灵感”、“美感” 或“直觉” 建立起新的理论，这种理论是对自身原有理论的超越，并且在超越中形成的理论，一经形成，便开始新的科学革命，这种过程永远不会终止。
波普尔的“不断革命” 的理论是一种唯心主义的科学发展观，完全忽视了理论是对事物运动规律的客观认识的科学性、客观性和真理性。他所提出的“科学革命” 过程，不过是一连串的批判一切、否定一切、驳倒一切、摒弃一切的过程。在波普尔看来，用以代替旧理论的新理论，只不过是一些等待批判、淘汰、弃绝的新的“猜测”、“预期” 及“谎言” 罢了。波普尔的“科学革命” 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的科学发展观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马克思主义并不否认科学后浪推前浪式的前进和科学革命，但从来都坚持“真理是包含在认识过程本身中，包含在科学的长期历史发展中，而科学从认识的较低阶段上升到较高阶段，愈升愈高”的科学波浪式前进的唯物发展观，即认为真理是包容在人类认识的过程中，是一个不断由低级上升到高级的认识过程，这个认识过程不仅是续进的，而且也有间断性；不仅是一个量变过程，而且也有着量变中的质变；不仅有续进，而且也有飞跃式的革命。一个科学理论的产生是长期科学续进的结果，当一种旧的理论在不断续进中达到一定的量的积累程度时，便会产生质的飞跃，形成一种新的理论……连续、量变、渐进与间断、质变、革命，在交替中行进，不断使人们的认识向客观真理迫近。而新的理论一经形成，便会受到实践的验证，“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并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凡是正确的理论就会在科学续进中，经受实践的检验，在不断巩固中得到发展，而决不会停止在一个一成不变的静止状态中，更不会“在经验的海洋里抛锚”；凡是错误的理论，必然会在实践的验证中，在新的、正确的理论的证伪中，或是沿着正确理论的方向产生新的科学续进，或是在续进中爆发科学革命而产生新的科学理论。无论是科学续进，还是质的飞跃引起的科学革命，都是批判、扬弃与继承的辩证统一。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科学理论和美学观，正是在总结人类文艺史的基础上，对文艺运动规律科学的反映和认识，是在继承和批判、扬弃和继承人类文艺科学理论中广度的渐进和深度的变革，是在质的跃进中建立起来的文艺科学理论体系。
可是，在“超越” 的幌子下，有人擎起波普尔的“科学续进” 的理论，掀起了一股反对、否定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思潮。有的人用波普尔“科学革命” 的绝对化理论去看待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认为它已是需要“革命” 的、过时的理论了；有的甚至引用“新哲学” 理论家的一句口号“马克思死了”，对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科学理论采取极端敌视和仇视的态度，站在反理性主义，反对一切科学理论的立场上，肆意拔高一些现代西方科学方法论的价值，贬斥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科学理论；有的则把波普尔“科学革命” 要“大胆猜测” “不要怕出现错误” 作为蛊惑人心的“真理之旗”，提出要重新构建、创立中国当代文艺理论体系；甚至有些根本不了解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美学思想是什么的人，也在批判、否定马克思主义中，构筑着新的文艺美学理论体系。这种在“超越” 的烟幕下，肆意“发展”、“创新” 马克思主义的行径，其实质是在“科学革命” 的华丽辞藻下，否定乃至取消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科学。
波普尔的证伪论及其追随者，在历史的风云中虽然也“风行” 一时，但当历史的潮汐过后，沉渣毕竟会沉淀。尽管证伪论的追随者们对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思想采取了彻底否定的态度，可是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过去、现在、将来都会为越来越多的文艺家所信仰、拥护和爱戴，并且在不断地丰富、发展、前进着。用幻想的“超越” 去否定真理，只会得到否定自身的下场；用谬误去批判真理，只能使真理更加光灿夺目、绚丽多彩，因为真理是不怕批判的，也是批驳不倒的。
论中国现代自由主义文学思潮
支克坚
本文将在这个总题目下面，依次论述以下几个问题：中国现代自由主义文学思潮产生的历史根据及其在新民主主义文化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它的主张的特点及其与时代的关系；它的代表人物的文学观念与鲁迅文学观念的比较。在今天的现代文学研究中，这些问题一点也不“时髦”；但照笔者看来，对它们不应该回避，也回避不了。
一
中国古代没有自由主义的传统。现代有些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曾经为中国争取自由主义的发明权。胡适说过：“老子孔子打开了自由思想的风气。” “孟子的政治思想可以说是全世界的自由主义的最早一个倡导者。”他们至少想证明自由主义在中国古已有之。
周作人谈到新文学的源流时，认为明代公安竟陵两派使得中国文学史上言志派的革命得到了初次成功，“民国以来的新文学只是光复旧物的二次革命”。这些话根据历史的事实，揭露了古代中国政治和思想文化领域矛盾的性质，以及中国人寻求进步所取的方向。但其中所说的不能算作中国古代自由主义的传统。因为，自由主义是一种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潮；而在专制制度下，任何向代表这种制度的权威的挑战和对正统观念的反叛，都会具有民主主义的色彩，却未必就在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范畴之内。所谓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是资产阶级在为自身发展而斗争的过程中形成的系统的世界观，一种属于历史的，因而也是空前的，对人类社会的进步起过伟大作用的独立的意识形态。在一定的意义上，自由主义，便是它的核心。
但到了中国现代，自由主义思潮的发生，包括自由主义文学思潮的发生，却成了必然的事。笔者说必然，并非要宣传历史宿命论。历史的发展本来有其规律。不应当把规律简单化、绝对化；不应当看轻历史前进中那些具体生动的东西；不应当无视人在历史面前的主动精神。但是，今天有的研究者根本否认历史的规律，否认在研究工作中有必要对规律进行探讨，这样的观点决不是科学的观点，也谈不上创造性。中国从古代到现代，历史发生了重大的转折。其具体内容，便是经济领域里资本主义因素的生长，以及政治和思想文化领域里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传播。前者是帝国主义用坚船利炮打破清政府闭关锁国政策的结果；后者则大大得力于一批知识分子介绍西方的思想文化，其中当然也包括自由主义。严复就曾说，外国与中国“自由不自由异耳”。而当时人们文学观念的变化，莫不与此有关。陈独秀认为论学术“必守三戒”，即“勿尊圣”，“勿尊古”，“勿尊国”。
李大钊在已经发表了他最初那几篇著名的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之后，谈到“什么是新文学” 时，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