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某年,某国东部,某市。
初夏,半晚时分,楼群沐浴在夕阳余晖里,正时下班高峰时期,大街上车水马龙。
城市一角,一位男孩站在街边,帆布鞋牛仔裤白T恤,上嘴唇一层淡淡绒毛,十六七岁中学生样子。他眼睛紧紧大街上,搜索着慢车道上骑自行车的人群。骑车的人经过他这里也都忍不住都多看他两眼,有些人还还以善意的微笑。
一眼都能看出这男孩在等人,因为他手里拿了一棵花,没错,不是一束花,是一棵花,一颗面盆一般大小的向日葵花抗住少年肩上,向日葵花柄都有一米多长,绽放的金黄色葵花也甚是漂亮。
突然,少年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泛起笑意,双眼锁定目标不放,他等的人出行了。
他盯着的目标果然是个女孩子,一个漂亮的放学回家途中的女孩子,骑着辆色彩鲜艳的死飞车,速度很快,穿梭在车流中,脑后的马尾随风而舞。
“叶……叶……”男孩叫道,但不够大声,底气不足,有些喊不出口。
骑车女孩子没听见,依然看着前方,专心骑着车。见看就要错过,男孩慌了,挥舞起向日葵,一跺脚,又叫又跳大声喊道:
“叶紫!叶紫!”
女孩被路边动静吸引,一看,是在叫自己,缓缓骑到街牙边,脚撑地,把耳机摘下,对男孩笑道:
“是你呀,唐望,还久不见了。”
男孩脸有点红,不知何时额头上有了层薄薄汗水。他两支手把向日葵横着抗在肩上,就像孙悟空扛金箍棒一样潇洒,“是呀。有三百六十六天没见了。”
女孩笑道:“呵呵。”拂了拂刘海,又补充道:“你记忆力真好。”
“这个好记,我是你去年生日前一天离开学校的。”唐望解释道。
“啊,这样呀。”
“给,送给你的。”唐望把向日葵双手递给叶紫,“生日快乐!”
“呵呵,谢谢你。”叶紫接过花,习惯性地把花凑到鼻子下想闻闻花香,可刚有这想法又止住了,意识到这是颗大葵花,在大街上去闻一朵比脸还大几倍的花似乎有点傻。
“最近还好吧?”唐望问。
“呵呵,还是那样。上课,考试,考试,上课。你呢?”
“我呀,你知道的,吃饭,睡觉,睡觉,吃饭。”唐望挠挠头说。
“哈哈哈。”叶紫听了直笑。
唐望是去年辍学离开学校的,一起读书时他们俩是同桌,坐最后一排。叶紫在女生中算个子最高的,十六岁就长到了一米七,她也很乐意坐最后一排,而唐望只有一米六,他之所以坐最后一排是因为他上课就爱睡觉,却又天资聪明每次考试各科都能拿第一。能拿第一就是好学生,在哪睡觉都无所谓啦,老师们也就让他坐最后一排,由他睡去吧。
对于叶紫来说,这个上课睡觉下课尿尿,放学就离校的同桌,唐望真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同桌两年下来互相都没说过多少话,课后也没在一起玩过,唐望在她记忆里就是一颗永远放在课桌面上的脑袋。
一个在记忆里已消失的人突然出现在马路边抗着花祝自己生日快乐,有点惊喜,但此时她感觉到更多却是尴尬。叶紫现在急着回家去换衣服,参加晚上朋友们为她开十七岁生日趴体。
两人无语。
唐望打破冷场,说:“我没有别的事,就是祝你生日快乐,你先回吧。”
“好呀,我先走了,谢谢你的花。”叶紫拿着大葵花,才发现单手骑自行车很不方便。
“你这样吧。”唐望把葵花花头放在自行车车头上,花柄放车座垫下。“等等。”
唐望蹲下解开一根鞋带,用鞋带把花绑在自行车上,“这下可以了。”很是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了一番。
漂亮的车上绽放着漂亮的葵花,叶紫开心了。“你说我像不像个女巫,别的女巫骑扫帚,我骑向日葵,好拉风,骑在街上别人都会给我让道。”
“嗯,确实有这气场,你现在是真正的‘胯下有霸气’。”
“嗯?你说什么?”叶紫脸瞬间黑下来。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胯下有朵花’。”唐望见叶紫生气脸更红了,慌忙狡辩道。
叶紫见他那囧样,扑哧笑了:“你胯下才有花呢,菊花!”
唐望搓着手看着向日葵,喃喃道:“是是是,没你的大。”
“呵呵,好了,我先走了,拜拜。”叶紫戴上耳机骑上车,向唐望挥手道:“记得找我玩,打电话哦。”
“嗯,好的。”
望着叶紫娇美的背影消失在绯红夕阳中,唐望摸着绒毛胡子叹了口气,喃喃道:
“泻特,电话号码都忘要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突然手机响起,唐望从裤包中掏出电话,眯眼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正呼入。
“你好,哪位?”接通电话微笑着问道,他还沉侵在和叶紫相会的欢乐里。
“是阿望吗?我是叶家祥。”电话里传来低沉浑厚的男低音。语气平淡语速适中,但少年还是听出对方嘴角挂有一丝笑意,这让他心猛然一紧,预感没什么好事,答道:
“叶老板你好,我是唐望。”顿了两秒,又问道:“有什么货要拉吗?”
“呵呵。”叶家祥笑了,算是原谅了唐望装糊涂,“阿望,叶叔我想请你喝茶,你晚上有时间吗?”
对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说没时间陪他喝茶,是不明智的,唐望也不免俗,答道:“我晚上到。”
“好,你知道在什么地方找到我。”
“嗯。”
唐望收起电话,点上烟,深深吸了口,茫然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连问自己几个问题:这是什么情况,叶紫的老爸这么快就知道我送她花啦?不允许我接触她的宝贝女儿,晚上还请喝茶,难道是鸿门宴?没道理呀,我一个小角色,他随便派个马仔出面警告我就够了。
唐望是海义国际贸易城的一个小小搬运工,说他小是因为他年龄小,中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天天在贸易城里无所事事晃荡,在贸易城里开小店的老爸不知道在哪捡了一辆四个小轮还能转的小拖车给他,他啥也没说,就把小拖车拉到贸易城,街边一站,等生意,于是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就这样一本正经地入了行,干起了给来往商家拉货的搬运工。
海义国际贸易城和全国很多贸易城一样,就是一个各类商品面对下级市场的批发地,大型商品集散地。海义贸易城虽然占地面积、整体规模在东部地区不是最大的,但凭借贸易城大股东叶家祥的英明领导,短短十几年时间就让海义贸易城每日交易量成为东部地区第一,商家卖家都爱往这里扎堆,商业信誉口碑也很好。
在这个每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货物吞吐量很大的贸易城里,唐望的搬运工生意却很差,一天都拉不到两个活。
唐望长得很普通,不丑,仔细看上去还可以认为有些帅气,浓眉大眼高鼻阔嘴腮红齿白天庭饱满,从传统古典到当今时尚前沿的审美标准,他都能算个美少年。可为何却普通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呢?
原因一:他太矮。穿鞋约一米六身高,走在大街上根本看不到脸。没身高优势就是没视觉优势呀,没视觉优势就等于被人看到的机会很少,都没机会被人看到,那也就只能当路人甲了。
原因二:他太素。这是指穿得太素,虽然辍学都一年了,但他的穿着却太像个标准的好学生,没有染发没有耳环没有刺青,连运动鞋都洗得那么白。
原因三:他太呆。别人的呆是可以从言语说话或肢体动作上判断出来,可唐望的呆是通过木木的表情、痴呆的眼神主动告诉对方的。
就这么一个有轻度洁癖的矮子,站在破烂小拖车旁,也不吆喝招揽生意,谁知道他是干嘛的呀,又会有谁把货交给他来搬运呢?
照顾唐望生意找他搬货的商家都是唐望的麻将牌友。
贸易城里生意再好也有闲暇的时候,休息中的老板、老板娘们就会扯起圈子打麻将、斗地主来娱乐,犒劳犒劳自己。
有一天,有三个老板忙完了,麻将瘾发作,却偏偏三缺一,又刚好看见没生意的唐望,就喊:“阿望,来凑个牌搭子,等李老板来了就换你回去。”
唐望听见后愣了下,既然傻乎乎走进店,还真坐上麻将桌,说:“麻将我会打,晚上睡觉前在手机上打过。”
“嗯,会打就好,天下就没有不会打麻将的人。”一个老板说。
唐望也没问打多大赌注,而是问道:“打到什么时候?”
三个老板哈哈哈都笑了,唐望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他们只是让他在牌桌上凑个数,先让麻将运作起来,都没把他当做牌桌上的对手,没想在他身上赢什么钱,输点给他也无所谓,就当是做了慈善,救济救济这个穷小子。
这三位老板在海义贸易城做生意多年,也都认识唐望和他开小店的父亲,这两父子在贸易城里还是比较引人注意的,现在儿子都沦落到当搬运工了,可见小店的生意也没赚到什么钱,也来从来没见过唐望的妈妈。没人问过,谁又在乎别人的家事呢,大家做生意赚钱这么忙。
一个老板看看手表,说:“现在四点,六点整打烊,我们就打两个小时吧。今天阿望在,我们就耍小点吧,一百元一炮怎么样?”
另两个老板不置可否地笑笑,表示默认,都看着唐望,
“好啊,我就陪叔叔们打到六点,回去晚了,我爸会骂我。”
唐望的说话的语气都像个乖娃娃。
喀喀喀……麻将骰子摇起来,牌局正式开始。
唐望果然是麻将入门级水平,从笨拙的砌牌手势就看得出来,别人都开始出张摸牌了,他面前的麻将牌还是七扭八扭排不成一条直线,下家的老板都摇摇头等他打牌。
几回合后,唐望哪是这些麻坛老狐狸的对手,一个小时不到,就输了三千多。后来李老板也赶来了,见是一个拉货的毛头小孩坐在本属于他的位置上,还输得挺惨,就来换他,说:“你去拉你的货,输的算我的。”
“没关系,我们说好打到六点。”哪知唐望并不领情,对他说:“李叔叔,我有钱!”
别人不下牌桌李老板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是典型的输红了眼的低级赌徒心态,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把牌上,祈祷拿把好牌一盘翻身。其他三个老板也没让他离开牌桌的意思,这只肥兔自愿送上门来,不对他拔毛刮皮就太对不起自己了,因为都听见唐望说,
“我有钱。”
一个破钱包能装多少钱,快到六点时,唐望的钱包就见底了。
很快就临近六点,最后一盘,大家都打得很放松,边打边聊起天来。
“阿望,你个拉货的每天带几千块钱在身上干什么?八条!”一个老板递给唐望一支烟问道。
“五饼!我爸说穷人的钱不能存银行。”唐望点上烟,答道。
“碰!哦?为什么?”
“穷人的钱放在银行里只会越存越少。”
“啊。你爸真是个明白人,民间政治经济学家呀。”老板吐了口烟,开玩笑道:“说不定他还是个传说中的少林寺扫地僧,表面上看是在海义贸易城卖内衣,大隐隐于市,说不定真实身份是个亿万富翁哦。阿望?”
“呵呵,大叔你也喜欢看泡沫电视剧呀,这桥段都想得出来。我小时候记事起我爸的店就只有那几个平方。幺鸡!”
“这是你全部家当吧?”
“嗯。”
“准备做什么用?”
“娶媳妇。”唐望淡淡答道,一本正经。
哈哈哈……
老板们都大笑,这真是场有趣的牌局,笑话听了,还把别人的老婆本给赢了。
唐望微笑着静静等老板们笑完,叼着烟说,双手把牌倒下,“我和牌,万字清一色双龙小七对自摸三家。”
三个老板笑声哑然而止,瞪大眼睛查牌,这牌型整齐又漂亮,一目了然,霸气地躺在唐望面前。这可是超级大牌,也只有运气超级好的时候才出现,可遇不可求。
“靠,你小子出门踩****了吧。”
“傻人有傻福。”
“最后一把还让你翻了盘。大意了。”
老板们掏钱也掏得心甘情愿。
六点整牌局结束,每家盘点钞票,唐望最后虽然和了把大牌但总的还是输了。
小输,一百元。
自从唐望打了这次麻将后,他随身携带两三千元老婆本打麻将的光荣事迹迅速在海义贸易城里传开,他也就此进入了贸易城的休闲麻将圈。他良好的牌风,好学生式的言语,优雅的弹烟灰动作深受大老板小富婆的喜欢,贸易城商家们生意好时就会给他打电话:
“阿望,给你个挣讨媳妇钱的活干,拉点货到车站。”
生意清淡时也一个电话:
“阿望,三缺一,来不?”
就这样,唐望成了搬运工行业内典型的游手好闲之徒,每天不是拉着拖车闲逛街就是打麻将。牌技虽有长进,但还是十打九输,可奇怪的是他每次输的金额都不大,赢的时候往往是人品大爆发,手气好得邪门,大杀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