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金酋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洲”开场一段词曲,似玉珠掷地在天蟾舞台回响不绝。国殇之痛,哀哉哀哉。
蔡敬国微蹙了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他小时候爱看越剧,对于北方剧种谈不上了解。但是在北平看了《贵妃醉酒》后就迷上了京剧。尤其是梅兰芳的,总有股力拔山河气盖世的气势。这出应时而出的《山河恨》,他心驰已久。
台上韩玉娘哀唱:“思想起当年事好不悲凉。遭不幸虏金邦身为厮养,与程郎成婚配苦命鸳鸯。我也曾劝郎君高飞远扬,又谁知一旦间枉费心肠。只落的对孤灯独守空房。观众席中一阵悉悉索索地抹眼泪,擤鼻涕。对面包房里的太太吸引了他的目光,银白色旗袍在灯光下显得突兀。那个人似乎也认得他,颔首打了招呼。他的心猛的一紧。
中场休息,她很自然地过来招呼,笑容清冷得像二月的春风。敬国这些年只通过斯密斯得到一些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他想知道的根本无从知晓。两个人相对竟无言,却似乎心里早已泪千行了。
“戏结束了,喝一杯咖啡可好。”敬国最后憋出来一句。
“也好。”她声音婉转如黄莺“那我过去了”她转身返回包房。目光依旧没有向他这里。接下来的戏敬国根本听不进去了。脑子里面乱得像一团浆糊。他有太多的问题问她,却不知如何开口。终于等到散场,他和安好静静地走到附近一个咖啡馆,像两个陌生人不约而同走到了一起。
“我让月香在戏院等我,所以不能逗留太多时间。”她轻轻转动台上的咖啡杯。眼神低垂着不看他。
“安好,你过的可好?”敬国一问就后悔了,她得了肺炎在郊区养病。怎能算好呢。
“行尸走肉罢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咖啡杯“这一病我懂了很多道理,人究竟是不能改变命运的。”
“何出此言,在我看来你已经算得这个时代的新女性了。你总懂得如何的不妥协,为自己争取。”他仔细看着她的脸庞,和少时没有多少改变,就是眉眼少了灵动。
“现在我终于懂得人生之忧始于识的道理。越懂的多,就越知道境遇艰难。”安好的话让敬国心碎。
“你为何不肯等我。。”敬国喃喃细语“这些年我一直不明就里。”
“等你?!我们原本就是夫妻。我在你家一呆就是6年,大好岁月竟赋予寂寞空庭。”她略有些哽咽,但是终究忍住了。“与你,我知道自己的距离。你志在鸿鹄,我却始终是你的羁绊,若我不思进取,必如她们这样在乡下一辈子独守空房。此刻想来幼稚,余非鱼焉知鱼之乐。”
“是我迂腐。不该轻视你的存在。盲婚哑嫁,未必不能举案齐眉。我太狂妄自大而已。”敬国潸然。
“旧事重提,有什么意思。如今时过境迁,我们都已沧海桑田。更应释怀了。”她从来没有看到他落泪,心如刀绞。所以另起话题“我闻得你已经结婚,膝下可有所出。”
“有一犬子。”他默然。
“甚好,老太太定笑逐颜开了。”她从包里摸出钱来“算是姑姑给的红包,你不要拒绝。老太太已经认我做了女儿,怎样也算你孩儿的亲戚。”
“安好,这些年老太太一直念叨你。苦于种种不便,我不得联络于你,只得一直拜托斯密斯看望你,略晓得你的事情说与她听。”他知不能推辞红包,勉为其难收下。
“我本来也是想去看她。却因为过去种种不能释怀,待已然放下,却已经病入膏肓。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转圜人世。如今只是残喘,苟活而已。”她说得如此凄然,足以看到她的心境凄凉。
“安好,你纵然悲苦生活,但不该放弃自己。这世间终究有你留恋的事物,你父母亲人尚在。而且你知书晓理,焉能不知蝼蚁且偷生,人存于世自有天意的道理。”敬国不愿看到安好自弃,上次参加慈善晚会,他遇见过安好的先生。略知许仁和已有外室,但是他不得说明让她徒增悲伤。
“先生,我谨记。只恨不能像你们男儿一样出去建立功勋,赴战杀敌。空留着岁月也只得在家里虚度而已。”当下局势,她空有一腔热血,全然不能作为。
“安好,我们的国家危机重重。男儿自然需要保家卫国,妇女照顾伛偻提携也是尽力的一种。千万不要自轻啊。”安好略略点头。
“时间已然不早,我当回去了。”已经8点有余,赶往郊区路途漫漫。她起身********“先生,能再次遇见你,此生已经无憾了。过去种种,我们权当黄粱一梦吧。从今而后的一切,你我自当珍重。”
他突然吟诗“北平雪未尽,风撩百虫瘦。南方雨绸,驾龙往北盼天晴。咬朱唇梳发髻,只为君转眼眸。念君不见君,懒理皱罗裳。顾左右,染白妆,沾玉碎。故宫平添寂寞,泪欲沾罗帕。从今只愿忘怀,不堪离别之苦,黄绢之于寄情。愁绪满枝头,北鸿再不归。”
她的泪珠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这个果然是你的祠。。你来过北平.”他呓语。
“先生,珍重。我去也。”她夺门而去。空留着蔡敬国望着倩影消失在暮色中。他拿起外套,沿着路沿走走停停。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早已走过了头。抬手叫了黄包车回家。
一进家门,林儿奶声奶气地唤他爸爸,她的妻子拿出了热菜热饭,他这才仿佛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