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临在梅花村捡着老乞丐的时候,恰好是他这辈子最为落魄的关头。当时他带着乐儿跋山涉水,走了千里万里路,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梅花村,本以为能够找个心善人家讨两个馒头啃啃,别的不说,毕竟咱家乐儿长了一副好面容,讨两个馒头还不是手到擒来?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依山傍水的梅花村恰好经历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泥石流,整个村子狼狈不堪,足有一半被埋没,至于余下的大部分人,则都在抓紧时间,赶在下一场灾难来临之前赶往别处,哪还有人有那闲心照顾两个外来人?
至于之后的故事,则是更加简单了。无奈之下慕长临只好带着乐儿,住进了紧挨着村子的一座破庙,拿出行囊里最后一个馒头,大部分递给乐儿,就在他自己刚准备吞下那少得可怜的白馒头时,老乞丐便突兀地出现在了破庙的角落,而慕长临与老乞丐前前后后的对话,总共不超过五句。
“看什么看,想吃?”
“咕!”
“唉,其实本公子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如果你真的饿,本公子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那就是……收起你的眼睛。”
“咕……”
“还看?喏喏喏,算本公子倒霉,省着点吃!”
“嗝!”
……
正是本就小的可怜的小半个白馒头,令三天没吃过面食的老乞丐将慕长临视作再生父母,死活赖着要做个仆从,报答再生之恩。原本慕长临对此是拒绝的,可耐不住老乞丐死乞白赖的流氓脾性,愣是跟着赶也赶不走,甚至还不怕报应的发下“敢为公子死”这般恶毒的誓言,在老乞丐足足跟了十多里地之后,慕长临实在没办法,才勉强捏着眉心认同了对方的跟随。
这才有了后来有趣的万里迢迢,偷鸡摸狗,趣味无穷。
至于老乞丐为何为会在那一夜巧妙的出现在破庙里,而是没有跟随大多数人离开梅花村,还有老贾为何整日风风火火但总是风声大雨点下到了放不出个屁来,以及老贾究竟姓不姓贾……这些都不是慕长临所需要思考的问题,而他也从未真正想过。
次日清晨。
老贾一如以往第无数次火烧眉毛地跑进了庭院,如同有天大的事将会发生。
老贾气喘吁吁,眼睛死死地盯着石椅上的慕长临。
慕长临从五门赡气的冥想中苏醒过来,淡淡瞥了老贾一眼,指了指桌上胖花儿昨日送的一壶茶,说道:“喝两口?”
老贾显然特别想喝上一口,但是一想到那件惊天大事,生生将嘴馋的毛病压了下去,摇了摇头:“不喝。”
慕长临见到此幕,这才微微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眯眼问道:“干见不得人的事被逮了个正着?”
老贾还是摇头。
慕长临松了口气,撇嘴说道:“那你急个屁?”
老贾欲言又止。
慕长临最见不得老贾这种惺惺作态最后却撑死只是个丢了一文钱小事的模样,索性先行开口,将其扼杀,“屋里头有半盘花生,昨晚喝酒剩的,特意给你留了点。”
老贾瞬间瞪大了眼睛。
慕长临继续说道:“还有半壶黄酒。”
“得嘞!”老贾原本只是有些动摇的内心瞬间瓦解防线,两眼发着光一溜烟窜进屋子头。
半晌之后,老贾蹲在那株大树底下,啄着寥寥无几的花生米,美滋滋喝上一口黄酒,显然已经将先前想说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在三年前没有发生那桩惨案,处于闹市枢纽地带的居远巷毋庸置疑会是一个黄金地段。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邻靠的几条大街小巷一旦有些什么动静,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入居远巷。
慕长临听着屋外比之平常还要嘈杂几分的动静,转过头问道:“外头怎么了?”
老贾喝口黄酒,啧啧了两声,说道:“还能有啥?城里又贴皇榜了呗!”
慕长临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奇问道:“皇榜?干什么的?”
老贾嘿嘿一笑,说道:“据说京城衙门这两天抓了些乱党欲孽,隔天就要拉出来砍头!”
慕长临眉头皱了皱,对于这种事情他天生就有一种深深厌恶,此刻丝毫没有什么顾忌,冷笑说道:“乱党欲孽?呵呵,史书最精彩的部分永远都是由战胜者执笔,如果当年在卿公道输的是赵秦,那现在被砍头的也就会是他们了,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老贾对于慕长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便是有没有真的听懂都成问题,故作明悟地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少爷,到时候去瞅瞅?听说那场面可壮观了!老百姓一辈子都瞧不见几次!”
慕长临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对你说这么多,就是在放屁。”
老贾嘿嘿一笑,然而沙哑的笑声还没发出到圆满,笑意便顿时凝固住了。
他苦着脸说道:“少爷,老贾想起来了,刚才老贾是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慕长临瞪了老贾一眼,没好气说道:“憋着!”
老贾嘴唇动了动,仿佛没听见慕长临说的,自顾自说道:“今早儿老贾出门干活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台子上出了个老不死的,瞧着还挺生猛的。”
自从胖花儿包了慕长临三人的食宿之后,慕长临便辞去了马厩的活儿,只是总不能老是赖在人家客栈里白吃白喝,于是慕长临便让老贾每天早上再去干点活。至于老贾嘴里的“台子”,其实就是武雀台,说的正是百武试。
可是什么叫老不死的?参加百武试的全然都是中原各处的年轻俊杰,何来“老”字一说?
慕长临不懂,于是便好奇起来,终于转过头正视起了老贾。
老贾摸了摸下巴,又稍稍咪了口黄酒,说道:“少爷你别说,那老不死的虽然怎么说都有六十好几了,不过那本事可真行!老贾早上偷摸摸去瞧过一眼,好家伙,手里就捧着一本破书,轻轻念了几句,你猜怎么着?跟他对上的胖小子就直接滚下台去了!”
慕长临瞪大了眼睛。
只不过让慕长临惊讶的并非是老贾口中的什么破书,轻念数言可败敌这类诡异词汇,毕竟老贾这张嘴天生就喜欢夸大其词,真正令慕长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句——六十好几。
难不成真有人比皇帝老儿都有本事,能生生把一个身处在规则之外的老家伙送上武雀台?
慕长临半信半疑,说道:“会不会是监督官?”
老贾摇了摇头,咧嘴露出一口黑牙笑道:“不可能啊,老贾亲眼所见,那老不死的最后打赢了呢,还亲耳听说那个监督官说了句什么。”
慕长临眨了眨眼睛:“说了句什么?”
老贾想了想,一拍脑门说道:“他说这老不死赢了第一场,第二场的对手已经出来了,就是少爷你,少爷,你可得加把劲啊!”
慕长临再次眨了眨眼睛,旋即豁然起身,大步朝着屋外走去。
老贾一头雾水,大声问道:“少爷,你去哪啊?”
慕长临阴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老子去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老头儿,要是没有,本公子一巴掌拍死你。”
听见这句话,老贾登时心里一颤,旋即索性连黄酒都顾不上了,一溜烟便跟了上去。
说实话,慕长临的内心是断然不会相信老贾的这套说辞的,因为百武试自开朝以来,规矩一向严苛如铁,从未有过任何特殊情况,且不说什么比试作弊,一旦被发现就要强行被关入大牢,更不用提什么六十好几的老不死。可是慕长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又觉得仅凭老贾这个天生秀逗的脑瓜子,是万万开不出这种玩笑的,难不成还能是真的?
慕长临有些不信,所以宁愿跑上一段路亲眼去看上一眼。
如慕长临前些天打赢了第一场之后,获胜者都需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直到四战同行的八人皆结束比试,分出全部获胜的四人,将名字登记入册才能离去,看眼下时辰,应该能够赶上。
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用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慕长临便走到了武雀台前,他先是向四周环视一眼,随即便将视线朝台上投了过去。
正是这一眼,慕长临整个人如同石化,宛若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冰水。
在他身边的那些个围观老百姓均是报以和慕长临相同的表情,膛目结舌,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没啥好哭,好一个哭笑不得。
看着站在擂台角落的那个青衫书生,手里捧着一本边角破损严重的书籍,扎着难看道髻,两撇灰色的山羊胡子的那个老先生,慕长临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做梦。
就在这时候,老贾灰溜溜赶上,半点看不懂状况笑道:“啧啧,不愧是要跟咱家少爷打架的人,老也老的挺有风采,唔,不过跟老贾比起来,就还差那么一丁点儿,跟少爷就更加没法比了,少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慕长临本想转身怒喝老贾一顿,可是脑子里却忽然闪过无数念头。
他不再去看那位气息平稳得离奇的鹤发老人,而是转身对老贾说了一句话,“老贾,顶天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