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林在前几天接到州衙门的通报,告诉京里的太监出来到各地督税。
官事好应付,这私礼到哪儿去弄?不给他个人弄足了,他能放过你吗?关键是我正忙着,哪有时间应付他们。可他们来了,你不想接待也不行啊!
来到二堂一看,马上就明白了,他们就是太监的马前卒,大内的人。这类人,七品芝麻官以前是见不着的。这些人一见李士林身着公服,头带沙帽,知道他是这一县父母了,一个像头目的人大刺刺的问道:"这位,你就是这里的县官了?"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爷是从哪里来的?"李士林小心的问道。
"咱是大内的人,从京里来的,路过贵县,公公叫咱先来通知你,作好迎接、护送的准备,你可知道?千万不能出了差错,一旦出了差错,小心吃饭的家伙。"一个娘娘腔的人说道,那气势,就像家长训斥孩童一般。
李士林听了知道自己估计不差,这太监出宫可不是玩的,自己以前没见过,但听说过。这伙人假皇帝之威,势焰熏天,全不把地方官放在眼里,敲诈勒索,强夺强要,作威作福,无所不用其极。一处不周,轻则丢官,重则掉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赶上了这个时代?碰上了这伙瘟神!大明前期,哪有太监出京之说,现在怎么了?税是越收越多,皇上怎么没钱花?还要派太监出来督税?实际上,出来的太监大多自己弄个盆满钵满,而给皇上收的却没多少。他们一行人是越走越多,除了跟来护卫的人,再就是临时雇的挑夫,挑着从各州府县勒索来的金银珠宝,再加护送的官兵,几百人一下子涌进衙门,要吃要喝,十分麻烦。还要有小灶,招待太监及其主要随从。李士林想着,心里盼着这伙瘟神快快来,快快走。于是他问:"几位大人,请你吩咐怎么接,怎么送?"
"怎么迎接,怎么护送?你是这里的父母官,还用我教你吗?公公要在此吃饭休息,然后护送出境。你这里是山海之县,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你要好好接待。别的县招待少不了熊掌,鹿匍,孝敬银子,珍玩之物,你看着办吧。就是咱家,你也少不了要孝敬的,你还不快些预备!"那个娘娘腔的小太监见县太爷有点木那,是乎不懂不情愿的样子,就明说明要,开始勒索了。
李士林一听,心想:果然来了,要想满足他们,得几千两银子,我到那里去弄这几千两银子?就是有,我还有几百人的队伍要吃要喝,没有他们,我怎么抗倭剿匪保这一方平安?不行,不行。想到此,他上前两步,对那个小太监说道:"公公听禀,本县确是鱼米之乡,可这些年来,税赋重重叠叠,征收无度,倭寇横行,强盗出没,百姓遭受抢劫之苦,弄得百业凋零,民不聊生,县衙门连最低的税赋都收不上来,那里还有钱孝敬呢?还望小公公美言几句,我这里谢谢了。"说着,一揖到地。
"你敢唬弄咱吗?我们所过州县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你如此大胆,敢是不要项上人头吗?"小太监厉声说道。接着又说:"咱不管了,你自去与公公说去,我还要到前边州县去,明日你到临县去迎吧。"
李士林听了小太监的话,怯意倒没了,一股怒气从心头升起直至填满胸膛。心想:"好好的大明朝,叫你们这般太监弄得乌烟瘴气,蒙蔽胜聪,欺压百僚,弄权误国,没有这帮瘟神,朝廷何以弄到这种地步?百姓们恨不得喝尔血,食尔肉斩尽杀绝而后快。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犲狼,穿着官衣的抢盗,打着中国人幌子的倭寇。你们不是说所过州县没有我这样的吗?今天,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你们开个新头,想到强盗倭寇,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觉得有了对付这帮贼子的办法。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嗯,好,就这么办。"
看看天近中午,小太监也没看到县太爷有招待他们的意思,禁不住问道:"我说县官,我们一路鞍马劳顿,也饿了,你连一顿饭也不想招待我们吗?"
"哦,你们不是就走吗?要是不走,饭还是有得吃,早说呀,我命厨房预备几个好菜,现在也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尽量吧。"说着,他走出二堂,对师爷说了几句,告诉他去军营食堂备饭,又告诉准备百两碎银子,包好,听吩咐送给这几个小太监,要好好戏弄一下这些贼子王八蛋。
师爷听了,大吃一惊,说道:"老爷,这样行吗,有险哪,于前程大大不利。"
"没事,我自有安排。"李士林摆摆手叫师爷放心前去。
三个小太监见县太爷去安排吃食,几个人议论道:"看看这鱼米之乡,给咱们弄什么样的好菜。"
"咱到别处吃饭,单就白,绿两道菜就值上千两银子(白——珍珠,绿——翡翠),走时再给个包,也不少。"
"我想这个瘟官也不敢得罪大内的人,他这个官还要不要了?"
可到食堂一看,先脑了三分,白木桌,长凳,连把椅子也没有。
一进食堂,李士林喊着上茶,上茶。带王姑娘端上茶来,小太监喝了一口又连忙吐在地上,马上骂道:"好你个瘟官,在那里弄得白菜叶子当茶糊弄咱家。"
"小公公,这就是下官最好的茶,非贵客还不给呢,怎么敢糊弄公公呢?这茶解暑呢。"李士林说着,心中暗恨:有好茶也不给你用,给你们这茶吃就算优待你们了。
"好,好,你就糊弄咱家吧,有你好果子吃的。"小太监娘们声娘们气的说着,意在吓唬李士林,诈出银子来。
李士林也不多说,他觉得:与这伙人说什么,无异于对牛谈琴。只有给他们银子,古珍玩,否则,说什么也不好听。
等了一阵,菜上来了:一盘黑木耳炒青菜、一盘炖小鸡、一盘带鱼、一盘黄瓜拌菜,几壶酒,白米饭。小太监一看,既无珍珠,也无翡翠,几个小菜,有味无形,量也不大,把他气乐了。他说:"瘟官那,你这些菜是打发叫花子呢?还是给咱家吃的?从出京到现在,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饭菜,你好狠哪。"
这时候,士兵的饭菜也抬出来了。一大盆一大盆的全是青菜汤、白米饭,一个桌上一盘咸菜。李士林指了指青菜汤说道:"小公公大人,你看看我们吃的是什么?这是你们从京里来,千里长途,鞍马劳顿。才有这样的优待。"
"这么说,你还把我们当贵客待了?"小太监极不满意地问。
"是的,是的。"李士林点头答道
"你们听到没有,到这里来,瘟官把我们当爷待了,快吃吧,吃好也好赶路。只是呢,我们不能给瘟官送行了,我们走了,瘟官大人,你准备后事吧。"小太监断定,他这个招待法,公公来了非打死他不可。他也不愿意再与这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了,赶紧到下一站多勒点吧。
李士林听了,也不争辩,待他们吃完,躬身送行。小太监一行三人,气哼哼地上马就走,扬长而去。
李宝三人,王姑娘三人,师爷,李班头等在旁看着这一切,李宝王姑娘等气愤已极,师爷、李班头吓得腿都软了。看着县太爷镇定如常,他们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师爷走到县太爷面前说:"老爷,这事麻烦了,他们是打前站的就这么凶,待大太监来了,就更不得了啊!我们怎么应付呢?"
"怎么应付?他们要银子,还要古董珍玩、名人字画,我们到那里去找?又得多少银子?万两银子也不够啊!我们到那里去找?百姓困苦已极,又连年遭受倭寇抢掠,那里有钱?我们怎么能再去征收?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破解这个事,大不了一死。明天,李班头,刘平与我去迎接大太监。人不要多,你二人各带二十人,收拾的整齐一些。师爷,李宝带人守卫县衙,防备狮子山强盗下山来劫狱,王姑娘三人照常上街巡查找探子,一切照常,好不好?"
"好,好。"众人都回答。但却暗暗着急,没有银子与珍玩古董,这宫里来的大太监能答应吗?事到如今,火烧眉毛,还不忘公事?这人是怎么个心态?心也太大了吧。若是以前的县官,早已慌得六神无主,弄个鸡飞狗跳了。看明天他怎么过了这一关?
待人们散去后,李士林悄悄将李臣找来,附耳说了一会,李臣点头走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整个县衙大院的人都起来了,急忙吃了饭,县太爷就与李班头,刘平带着四十人出发了,县太爷与李班头骑马,其余人步行,奔向邻县去应接大太监。
待县太爷出发不久,李臣带一百人也出发了,与县太爷是一个方向。李臣与十个什长都骑着马,县衙的其他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士林他们走到将近中午,来到了邻县的交界处。阳光直射,大家热的汗流浃背,等了一阵子,听到邻县境内罗响,有喝道的声音,知道是大太监来了。李士林将自己的人马带在一旁,列队等候。一会功夫,人马到了,邻县的县太爷带一百多人来送行,一见到李士林只带几十人来接。忙说:"我的常爷,你吃熊心豹胆了?只带这么一点人来迎,还未带鼓乐队,公公岂能容你?"邻县的县太爷都替李士林捏把汗。
待大太监的一十六人抬大轿到来时,邻县的县太爷就与大太监辞行回去了。李士林急忙上前,跪在大太监面前自报家门:"京海县县令常喜来迎接公公,给公公叩头见礼。"
大太监的护卫一百余人,各个盔明甲亮,趾高气扬,几十面彩旗迎风招展,那执事好是皇帝出巡。李士林这样的县官,哪里见过,只是在书中略知一二,今日一见,心中未免暗道:一个太监,出来勒索已经是死罪,还打着帝王的执事招摇过市,不是灭九族的罪吗?可他们怎么就如此的大胆呢?大明的谏官向来凶狠?如今都死了不成?还是出了金钱权势他们已经根本不管国事?地方大员上奏一本,这帮太监阉竖又将如何?那地方大员如今又都忙什么呢?
李士林哪里知道:如今,皇上对于台谏的奏章,他一概置之不理,就是有几个忠直的御使上本弹劾太监,往往杵旨下狱,所以这帮太监在外闹的乌烟瘴气,也没人敢多说一句。他们因此就越发大胆,私用仪仗差不多久与皇上的一样了。明王朝倒台,一个重要的原因出在他们身上,最后李自成攻打北京,也是太监开门卖国,直到最后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来的可是京海县的县令吗?"大太监下得轿来,出来望了一下天空,跟本不看跪在面前的县太爷,看了一下京海县来迎的队伍,人少又没有鼓乐队,立刻怒气冲天。指着李士林骂道:"好你个小县令,你来这几个人,你把咱家当猴耍是吧,你是不想活了吧?来人!"
"在!"轿前轿后立即冲出几十个锦衣校尉,如虎狼一般,冲上来就要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