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抬头看着门上“政治处”三个大字，心里跌宕起伏，又要见个什么样的领导？不过这隶属岸勤部，想必便是许丹芬的对立，也就是我上司的上司了。
“进来进来，哦，这就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风云人物了吧？果然气宇非凡呐！很精神嘛，来，坐！”眼前这个正团级干部比许丹芬大两级，却都是主任。金丝边眼镜，不好对付。“来，抽根烟！”说着他递给我一支“中华”。
“不用了主任，我不抽。”我很尴尬地推阻着。
“没事的，咱就是聊天，不用拘束，来点上……”说着他给我点烟，受宠若惊，只好坐在他面前抽起了烟。完了上级越是让你抽烟，就越难对付，通常这类人都是准备好了台词才找人演讲的，笑里藏刀。
“谢谢主任。”
“你这家伙文才很好啊！之前我就听说你写了部十六万字的自传小说，佩服啊！这一点我们支队上千人没一个能做到的。本来想把你调来政治处做重点人才培养一下，可一直忙着，结果出了事，哎……”我呆住了，他和许丹芬竟然说了同一句台词，难道他们都是准备好的？还是真心实意？“你在听我说话吗？”
“有，我在听。”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做出谦逊的神情。
“那我问你，许丹芬为什么不让你删帖？她给你说什么了？”
原来他是这个目的。“她没有不让我删帖，只是说我现在情绪还不稳定，等我想好再说。”那一刻，我决定站在中立的位置，不出卖任何人，谨慎说话。
“只是这样？那你和她谈了多久？”
“我和她刚说五分钟，就被助理叫出来了。”
“哦，谁让你去找她了？”
“政委暗示过让我删帖，我们科长也建议过，所以我去找她。”
“而你本人不想删是吗？”
我抬头望着他，笑了笑。“主任说笑了。”
“根据你的文章内容，讨厌黑暗，腐败，讨厌虚伪和脏言粗语；而你的家庭还不错，可以总结你为高素质高修养的‘高富帅’；而你又被迫参军入伍，所以参军的怨气加上调换单位的怨气一起创作出了〈部队人心论〉，对吗？”
“是的。”
“哦……你很坦诚，不错。但你恐怕没有想过后果，如今的你，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没有哪个单位敢在这时候把你要走，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发帖的目的是否想出名，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如果你想借助帖子在这时候要求换单位，我估计你会失望，原因我刚已说过。但是办法不是没有，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站队，选择站在哪方，你如果选择了许丹芬，你要明白现在你终究还是岸勤部的人，这个选择对你目前乃至以后恐怕都没好处；如果你选择了岸勤部那么就赶紧删帖，让领导看到你的悔意，对你换单位也有帮助，而我们政治处也正好缺一个像你这样能写会画的人，到时候我可以向领导把你要过来，你要想好了。来，打开你的帖子，好好看看大家给你的回帖，想想应该怎么做。”说完他打开我身边的电脑，把鼠标交给了我。
好一个软硬兼施，说白了就是逼我删帖。厉害关系他已经讲的很明白，如果我选择了岸勤部，那么许丹芬为我争取的一切都将白费，也辜负了她一片好心；如果选择了许丹芬，可我短时间内仍是岸勤的人，他们可以随意处置我。
我盯着电脑发呆，他们也以为我在考虑，所以离开了我周围忙自己手头的工作，而秦主任让程干事帮我倒杯水后，也出了门。我用这难得的机会拿起鼠标，打开我的帖子点击“凤凰”，发了一则消息。
“许主任，我在政治处，他们逼我删帖。”
发完消息后我马上恢复坐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不知道许丹芬不会来，或许完全是我自作多情呢？可就在我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继续发呆的时候，伴随着叩门声，门开了。
救星到。
“许主任！哎呦您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啊？”程干事说话姿态扭捏，明知故问。
“我来转转，唉？任毅怎么在这？不是说谌科长找他吗？张助理？”许丹芬装作对我的存在很惊讶。
“哦，那个……刚找过谌科长，他让任毅再看看他自己发的帖子。”张助理又是搓手又是挠头，又把科长拿来挡风。
“是吗？哼，他自己写的文章还需要再看？”
“我也不清楚。”张助理顿时陷入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主任，您坐，我给您倒水。”程干事见气氛尴尬，马上打圆场。
“恩，不好意思，我接电话。喂？您好，政委。”许丹芬没有回避，似乎很希望我们听到谈话内容。听到是政委的电话，张、程二人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
“啊？军委知道了？不让删帖啊？为什么呢？”
“……”
“对，他是从油库调到陆勤灶，他家人找军委要求换单位，闹这么大？”许丹芬的表情似乎还嫌事情不够大。
“……”虽然不知对方说什么，但我心里是高兴的，好歹家人做了点什么，没有让我孤身奋战。
“哦，这样啊，那我和他谈谈。”
“……”
“好的，政委再见。”许丹芬挂掉电话后，正对我们，准备宣布结果。从张、程二人表情来看，犹如结果是末日审判一样，他们脸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狂喜的神情；而许丹芬，仿佛宣布的是自己胜利归来的结果一样。“程干事，张助理，麻烦告诉你们的领导，基地政委不让删帖，这是中央军委的意思；另外我要带他走，有些私事聊聊，还有，你们岸勤部政委那边我会去说。走吧？任毅。”她说完向我伸出手，我犹如一个犯错的小孩般，被拖出了房间。
站岗的警卫士兵看着我和大名鼎鼎的许丹芬手拉手，瞪大了眼睛，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我便马上撒开了手跟在她身后。许丹芬察觉到我的动作后只是偏了偏头，回眸一笑百媚生。我们并没有去她办公室，而是去了楼外花坛处。
“你家人为了给你换单位，告诉了军委，而当军委打电话到舰队的时候，舰队领导却不同意你换单位，因为你的帖子，而军委现在正在看你发的文章。事情就是这样，帖子恐怕你迟早要删了，起码我现在想不到办法让你不删帖。如果你删了帖，会有人从中做文章；但如若不删，更会有人抓住不放，你回去想想，我也想想办法。”
我离开了机关大楼，我不明白该怎么做，到底该站在那一边，如果我说我要选择站在许丹芬这一边，大家会怎么想？偏向女人？或者说些不好听甚至不堪入耳的话？但一边是逼着你删掉你认为对的东西的人；一边是尊重你个人想法帮你的人，怎么选？或许正如别人所说，许丹芬是有私心，想留住我的帖子给她的网站赚人气，但我觉得这不过分，起码比岸勤部那些道貌岸然不敢听真话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好多了。许丹芬是个女军人，本就受人尊敬，再加上她是海军陆战队员，是海军中的特种兵，更没有人敢对他小觑，就连基地政委也对她礼让三分，很给面子。
一天后，我再次踏入网吧，我想好了该怎么做。唯有如此，双方都不触犯，不至于为了我争的鱼死网破。我删了我的帖子内容，却没有删帖。这样一来别人可以看到〈部队人心论〉这个帖子，可点击进入，却只能看到别人的回帖，没有主帖。领导们不再顾忌我的帖子影响他们的声誉，而我也为许丹芬留住了帖子。
“许主任，我现在这样做，可以吗？”我删完内容后就在网上给许丹芬发了消息。
“如此甚好！只有这样，事情才可以圆满结束。你以后多在网上发一些文章，我们好做工作把你调到政治部来，只有这样才能说服他们。”
“可我的帖子依然是‘一级热门’啊！”
“这有什么关系？醒目一点不好吗？你今天删了内容没有删帖，一定会有各方面的舆论扑面而来，我们都要做好思想准备。”
“不好意思许主任，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麻烦的是你，广大官兵顶多来骂骂我的网站，我能顶的住；倒是你，那时候舆论铺天盖地，说什么的可都有，我可不希望你就此萎靡下去。想想我，想想我们政治部上下，都是你的朋友，都是支持你的，坚持住。而且你以后去网吧的机会估计会被限制了，借去医院的空闲出去透透气吧！”
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站在中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但相比之前无论站在他们双方哪一边，却反而相安无事，可如今……真是玩大了。
岸勤部接下来并未有人过问我的帖子，却对我的物品突袭点验。先是没收了我的手机，之后又让我做写检讨做检查，最后的结果和许丹芬所说的一样。不让我去网吧，不让我随意走动，不让我上班，去哪里都有人陪，天天和主管、司务长呆在一起。或许真的是我自作孽，把自己陷的如此深。
四个月的深夜里，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为什么家人让我来这个地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受这份洋罪？家人到底要我在这个地方学习什么？在新兵连的时候只要稍用点心就可以将一切做到最好，而下连队后我比别人懂的多，尽管领导不喜欢我，但我的工作一样是干的最出色，这和犯错误是两码事。在这样的环境下到底我能学到些什么？我不是在自满，也不是在吹嘘，我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
眼下的我，无助，茫然到不知道怎么办。整天和主管、司务长呆在一起强颜欢笑。他们两个总是很有话题，问这问那，几天下来已经对我有了基本了解。司务长和主管通过聊天后才发现，原来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也没有往常那傲慢的样子，渐渐地他们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任毅，你以前为什么总是给我们惹麻烦？以前我们也没有虐待你啊。”主管和我聊着聊着回到了眼下的正题上。
“我说真话了你们不许生气啊。”
“没事，你说。”
“那么你们听说过我在油库犯过错或给领导找过麻烦吗？”
“这我们倒真的没听说过。”
“这很好解释，因为我在油库乖乖的，工作哪怕再累，我也一样很开心的生活着。”
“恩，你继续说。”主管和司务长一下来了兴趣，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油库的管理方法是民主，人性化。这些正是我想要的那种生活，可以玩手机，可以随便出去逛超市，去机关大楼，或者去网吧，一切都是可以的，根本没有什么错误可以让我们来犯；第二是不好意思犯错误，因为只要我们犯了错误的话，主任就会自己抗下一切责任。他允许这允许那，已经做的很人道了，我们没脸犯错误给主任添麻烦。哪怕我们真的哪一天有人犯了错误，主任气头上骂我们几句，等气消之后又回来给我们道歉，说明生气的原因，你说遇到这样的领导，谁还有脸去犯错误？而咱们这个单位，干什么都不行，合理的也不行。我的性格就是先斩后奏，不允许做而我又有需要必须去做的事，我就会先做了，再找领导挨骂。你想想，如果我想做一件你们不同意的事，我跑来向你们请示或请假，这样一来不但没做成，还要挨骂，既然都是挨骂，那么还不如先做了再去挨骂不就是了？所以我在油库很乖，在这里老惹出事来给你们添麻烦。其实我也不是存心要给你们惹麻烦，我也没办法。”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既然聊开了到这个地步，我只好坦诚，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撒这个谎。
“新兵不能去网吧，不能乱跑的，第二年可以，这是规定。”主管显的很无奈。
“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么油库例外吗？他们其实也不是例外，领导根本就不知道新兵乱跑的事，一切的一切，王主任全都会在他那里挡下来，人家就敢担当，所以我们都小心谨慎，尽量不给主任添麻烦。”
“那万一你去网吧或去超市，上面领导找你，怎么办？”主管似乎占到理了。
“第一，你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领导闲来没事找新兵干嘛？新兵哪有那么大的面子；第二，如果真找了，主任一个电话，我们在五分钟内肯定到位，就是这样。你看，手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吧？现在你们不给我们用手机，领导如果真来找，人不在，咱们都挨骂，划算吗？”
“谁想有事没事被领导骂？我们也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但结果呢？算了，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
就这样，我和主管、司务长结束了这个话题的聊天，如果再继续聊下去，我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让他们生气，毕竟他们是我的领导。有的时候，就算知道领导有错，也要适当的给他们留面子，要照顾领导的自尊心和官面子。人每时每刻，都要懂得换位思考，只有频繁的换位，才能当好一个好领导，受人拥戴。
“其实，你根本就不适合呆在部队里，你是个崇尚自由，不喜欢被管束的人。你来到部队只是为了尊从父亲的意愿，从一个鸟笼换到另一个鸟笼，你在新兵连的时候为什么不申请回家呢？如果那时候申请了，你就可以很顺利的回去，何必还要下连队？”
我点燃一根烟走到窗边，看着大海深吸一口气，却未见得轻松一点。“说实话，新兵连的时候，我曾无数次想回家，但那时候我只要想到回家，就马上掐灭这个念头，因为我内心仍是憧憬军旅生涯的，而且那时候我仍然还保留着满腔热血的那股兴奋劲。既来之则安之，想混出一番成绩再回家，可是我对部队越来越失望，直到今天，我那股兴奋劲已被抹杀得干干净净。我对部队已经失去了兴趣，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激情。”主管和司务长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每个人来到部队也都有他们的想法，都有他们的目的。”
“那么你当兵是为什么？”我转身看着主管，他只比我大两岁，却显得比我成熟太多。
“我那时候刚上完高中，谈了个女朋友，结果我妈让我来当兵，我就来了。又不小心考了个军校，女朋友也等不了我，和别人结婚了，所以我就安心呆在部队了。”
“你累吗？”我突然很同情主管，他的女朋友没有等他却和别人结婚了，这是永远的伤痛。我自信我的女朋友不会这么做，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事情还真在我身上发生了，这都是后话。
“累，确实累。”
“我发的帖子你们也看了，你们觉得我都说错了吗？现在的部队和以前一样吗？你已经呆了六年，应该比我看得更透彻才是。”我重新坐下来，和他们面对面，那一瞬间，似乎我成了他们的长辈，而他们更加显的疲惫不堪。
“你说的都对，但你要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这是对自己的保护；在部队里，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憋在心里，不可以有什么说什么。”
“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才导致现在的部队这么虚伪，人人都有话不敢讲。古代魏征如果怕事不敢直柬的话，会有李世民这样的仁君吗？可以说没有魏征就没有李世民。如果部队里人人都如此胆小怕事，有话不敢讲，都玩心计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那成了什么样子？现在是共和国，大家要商量着来，如果基层全统一起来抗议领导的错误决定，领导不就会三思了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而已。”
“你这些话具有煽动性，出去可不敢乱说，不然会关你禁闭的！我们是兵，能做的只有服从，懂吗？”
“那如果命令是错的呢？”
“你要记住，部队里，只有做错的动作，没有下错的命令。他们永远都是对的，我们只有少说话，多做事。”主管这句话，在很久以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真理和生存之道。
“真是虚伪。你知道世界上什么最脏吗？”我笑着问主管。
主管无奈地看着我，摇摇头，司务长问：“是钱吗？”
“不，和钱一样，这样东西和钱一样肮脏，但每个人心里都像喜欢钱一样喜欢它。鲁迅说过：世界上最肮脏的，就是人类的虚荣心。领导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错了，却死要面子撑着，他们活的更累，如果我们抗议，他们便说是违抗命令，对抗组织。”
“这就是部队，我们必须适应，必须习惯。”
“习惯？又是这两个字。各方面足以证明，我帖子上写的文章，句句属实，一切都很好的诠释了这个部队的方方面面。”
“千里马焉在，但伯乐难求啊！你确实有才，不可否认。但你这个人太正统，如果能像我们大多数人能虚伪一点，圆滑一点，你在部队会混的很出色。”主管说完又递给我一根烟，表示友好。
“生活以快乐为基准。我不想让自己像你们一样活的这么累。你我人生价值观不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要见政委，越快越好。”
“好吧，我等会按级上报。”主管彻底无奈了，多少天来一直都是这样，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象角色完全反过来了，好象我才是领导。其实这也是科长的意思，全天都陪着我，我想干什么就让我干什么，简直就是升级版的软禁。
在此，特向我的读者致歉，文中有太多的对话内容而没有高谈阔论，让你们失望了。但《我是特种兵》不也是这样吗？哪一部小说中能缺少谈话内容？我只是将最真实的一面向大家展示，让大家充分了解当今部队。
主管的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早上刚说想找政委谈话，下午科长便先传唤我了。我尽管已经看够了科长那副嘴脸，但还是硬着头皮进了他的办公室。
